周围一切尽数消失了，寒风，山崖，尸煞连同他身后的少女全部没了踪影。
    在这寂静的夜里，剩下的只有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和他手里这把刀。
    韦青动了，千晟也动了。
    他脚踏百鸟步法，像一支箭一样朝韦青冲去。
    两人速度太快，仿佛两颗相向而行的流星般相撞。
    在那极短暂的碰撞后，两人擦肩而过，停在了对方背后十余米的地方。
    千晟右肩出现了一道近乎露骨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上往外渗。
    剧烈的疼痛让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他及时将风斩刀插在地上，紧扶刀身才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身看起了韦青。
    只见韦青背对着他，回忆起他刚才踩的如梦似幻的步法，感慨道：“好步法！”
    韦青转过身，看着千晟右肩那道伤口，又看着被千晟背在身后的戚诗兰，心想刚刚千晟若不是护着戚诗兰，用右肩狠狠撞在了自己铁爪上，恐怕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那么快的速度下都被千晟躲过了自己的攻杀，不由让他感叹道：“好身法！”
    韦青目光从千晟右肩伤口落在了千晟手中风斩刀上。
    他想起刚才那雪亮霸道的一刀，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好刀法！”
    说完这句话，韦青胸前衣服突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鲜血喷溅中，这个一生杀人无数的噬源教副教主向后倒去，眼中目光涣散，死在了刚才那一刀下。
    见韦青已死，剩下的尸煞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千晟，再无一人敢停留，全部作鸟兽散。
    千晟看了一眼右肩伤口，将刀缓缓放回刀鞘，对韦青的尸体微微点头算作致意，转身向无尽的黑夜中走去。
    ……
    沉如水的夜色中，前方有一座如巨人般的山峰。
    那是梦魇山，梦魇国的神山。
    那座山上住着梦魇国的守护兽——梦魇。
    那座山紧邻梦魇国都——梦魇城，离梦魇城不到三十里，翻过那座山就到梦魇城了。
    “陵谷有些陵高，有些陵小，并不都像你们梦魇山这样巍峨。魔风谷的陵倒是挺高的，一些已经不能叫陵了，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高山。”
    “嗯。”
    “陵谷其实并不热闹，里面最大的城就是皇族居住的重源城。除重源城外，很少有第二个城能跟你们梦魇城甚至梦镇相比，就连刚入陵谷的入谷城也没中原这边的规模大。”
    “嗯。”
    “你呀，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给惯的，真是身在皇位，不知民间苦。陵谷那边，很多人连肚子都吃不饱，你要是有私房钱，干脆送给我，让我散给那边百姓算了。”
    千晟背着戚诗兰走了一路，跟戚诗兰说了一路，此时不见戚诗兰回应，他以为戚诗兰不愿意给钱，正打算嘲讽两句，忽然发觉戚诗兰已经昏迷。
    他赶紧将戚诗兰放了下来，一边摇晃着戚诗兰，一边叫道：“丫头，丫头，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我好累……”戚诗兰迷迷糊糊地说道，声音小得千晟趴在她耳边才听得清。
    她受伤很重，千晟不懂医术，不会医治，只能将她带往梦魇城。
    千晟受的伤也不轻，韦青留下的伤口内有黑煞力残留，由于持续奔跑，一些黑煞力已经逼近了他脏腑。
    戚诗兰太过虚弱，不敢在高空飞行，他只能在黑煞力随时会入侵他脏腑的情况下继续奔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已经快走不动了。
    为了不让戚诗兰陷入沉睡，他一路还讲着陵谷各处趣闻。
    戚诗兰的情况非常糟糕，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可看戚诗兰的样子明显撑不下去了。
    千晟急切地摇晃着戚诗兰，忽闻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若是尸煞追上来了，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足以应对。
    他拔出腰间风斩刀，警惕地盯着身后那群越来越近的身影，待身影靠近后，发现那是一群身穿战衣的梦魇将士，这才松了口气。
    这群梦魇将士骑着黑鬃黑尾的红色骏马，如果有人认识这些马一定会非常吃惊。
    这些不是普通马匹，而是“腾雾”，名震天下的“天子八骏”之一。
    腾雾又叫骅骝，速度奇快，乘云而奔，整个梦魇国只有两千匹，平日里看到一匹已经很难得了，眼前居然出现了二、三十匹。
    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穿精致的银色战袍，手里提着一柄长戟，浓眉大眼，身材魁梧，身上涌动着雄浑气息，分明是位修至豪强上境的修行者。
    男人勒马停在千晟面前，他身后一名梦魇兵立即指着千晟喝道：“你是何人？敢挡皇子的道！”
    “你们又是何人？”千晟问道。
    尽管眼前这群人身穿梦魇将士服饰，但最近噬源教弟子冒充梦魇将士的例子比比皆是，他可不想把自己和戚诗兰白白送给一群尸煞。
    那名梦魇兵正要怒喝，最前方的梦魇少将已经挥手制止了他。
    梦魇少将目光在千晟脸上扫了一遍，又落在风斩刀上，内心将这把刀惊叹了好一番，这才看向了千晟身后躺在地上的戚诗兰。
    少将名叫戚通，乃是梦魇国皇长子，是奉命去找戚诗兰的。
    他们一直追着线索赶了回来，没骑腾雾在天上飞，正是怕错过了戚诗兰的线索。
    此时盯着睡在地上的那名少女，戚通眼瞳微缩，几乎从马上跳了下来，朝少女冲去，大叫道：“小七！”
    ……
    梦魇皇宫。
    赏月亭是宫里一处极赋盛名的景观。
    这座亭子顶部由美玉雕琢而成，数千块美玉之间布置着一座极其精妙的法阵。
    每当月光落在亭子上时，亭子散出的光芒会照亮周围百米内一切，并且光芒还会随月亮的移动产生变化。
    晚上有月亮的时候坐在亭子里，仿佛坐在一辆游览夜景的马车上。
    很少有人能在这座亭子里赏月，即使国君最宠爱的那几个妃子也没这个资格，只有国君偶尔会来这座亭子里转转。
    亭子平日里空着，今天却有一个人坐在亭内喝酒，不是别人，而是千晟。
    午后的阳光落在用美玉雕成的亭顶上，自亭顶洒落的阳光给这座亭子平添了几分神秘。
    千晟很喜欢这座亭子，最近每天都来这座亭子里喝酒。
    作为救了七公主戚诗兰的大恩人，国君额外开了这个恩，不准任何人为难这个男人。
    一个人从远处走来，不是别人，而是戚诗兰皇兄戚通，梦魇国的皇长子。
    戚通身后跟着一群抬着六个朱红箱子的宦官，走进赏月亭后，那些宦官将箱子放在赏月亭外，一一打开了箱盖。
    六个箱子，除了一个装满黄金外，其他五个不是玉器字画就是灵丹妙药，个个价值不菲。
    这六个箱子里的东西若折成银子，怕有上百万之多。
    上百万两白银，对于中原很多二流国家来说算是国库一年收入的三分之一了。
    对于世间以抓捕尸煞为生的佣兵而言，舍命抓到一名破了圣境的天阶尸煞才能得这么多钱财。
    千晟瞥了一眼那几个箱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戚兄这是何意？”
    “这是感谢贤弟救小七的一片心意。”戚通坐在千晟对面淡淡说道。
    千晟呵呵一笑，将玛瑙制成的精致酒杯放在桌子上，说道：“这心意有些太重了吧？”
    戚通听后一笑，说道：“除略表心意外，为兄还有一句话想告知贤弟。”
    戚通顿了一下，看着千晟的目光说道：“贤弟是陵谷人。”
    千晟没有说话，只见戚通脸色严肃了些，说道：“陵谷与中原一直交好，特别是近些年来，在梦镇大有不分陵谷人与中原人之说。只不过对于我们梦魇国和贵谷来说，这种交好并未达到不分族人之说。”
    “近年来陵谷富裕，中原也未闹过饥荒，所以边境稳定，从没发生过什么战争。然而陵谷毕竟是外域之一，即使我们梦魇国与陵谷之间很少有间隙，圣域那边也不会不盯着。”
    “梦魇国是中原东南边疆的门户，对于圣域来说，梦魇国稳定，东南边疆才能稳定。我也不怕贤弟笑话，就是这宫内，‘神谕’都不知安插了多少眼线。只要梦魇国有大动作，圣域那边总能第一时间知道。”
    “‘神谕’的眼线能让圣域那几位睡个安稳觉，也能保证梦魇国的稳定，然而正是这些眼线让我们皇室子嗣没法跟梦镇那些平民百姓一样，毫无忌惮地通婚。”
    “小七是梦魇国公主，她的嫁娶并非她一人之事，跟整个梦魇国都有关系。如果被圣域知道小七嫁给了陵谷人，有没有可能怀疑梦魇国要背叛中原，依靠陵谷的力量与圣域抗衡，一家独大吃掉中原东南边疆？”
    “所以小七不能嫁给陵谷人，我这样说，贤弟能理解吧？”
    赏月亭内寂静无声。
    千晟目不转睛地看着戚通，戚通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千晟。
    千晟在宫里呆了两个月，任谁都看得出来戚诗兰喜欢这个来自陵谷的男人，伤还没好就缠着千晟东奔西跑。
    今日若不是国君特意叫走了她，戚通都没机会跟千晟见一面。
    千晟忽然间笑了。
    他拿起酒壶倒着酒，说道：“戚兄多虑了。”
    他将酒壶放下，慢悠悠地拿起酒杯，说道：“我救七公主，只是因为她身陷险境，和她是不是中原人、是不是公主没有关系。行侠仗义乃是修行者的本分，我在此间呆这两个月只为养伤，现在伤好了，自然到了该走的时候。”
    千晟体格异于常人，普通人最少也要养半年的一身伤，他一个月便痊愈了。
    他在宫里又呆一个月，完全是为了戚诗兰，但他也知道他和戚诗兰这位中原公主之间不可能。
    今日话说开了，他自然要找个台阶给双方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道：“告辞。”
    千晟走了，没带六个朱红色的大箱子，也没见戚诗兰最后一面，甚至没给戚诗兰留一句话。
    看着这个男人远去的背影，戚通长叹一声，心想这个男人若是中原人，可该好多啊。
    ……
    梦魇城，皇宫。
    “不行。”
    “不，我喜欢他，我就要嫁给他。”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父皇！”
    “再叫父皇也没用，谁让他不是中原人。”
    ……
    梦魇殿里，戚诗兰气鼓鼓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一位身穿龙袍、头戴梦魇白玉冠的老者，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老者一头黑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耳边两缕白发随黑发一同向上束起，没有给人苍老的感觉，反而显得十分精神。
    老者不是别人，而是戚诗兰的父亲戚泽天，梦魇国当代国君。
    戚诗兰是他最喜欢的女儿，也是他最头疼的女儿。
    这个少女天真活泼，聪明伶俐，偏偏爱出风头，一刻也闲不住。
    她只顾自己疯，没少给戚泽天惹麻烦，几个月前便一个人偷偷跑去了梦镇，结果被噬源教的人发现，若不是被一个陵谷男子所救，恐怕再也回不了这皇宫了。
    那个陵谷男子已经离开好几个月了，据梦镇那边传言确定回了陵谷，没想到戚诗兰居然吵闹着要嫁给那个男子！
    成何体统！
    他梦魇国堂堂七公主要嫁给一介草民不说，还要嫁给一个陵谷的草民！
    堂堂梦魇国，中原十六国之一，人口多达百万，镇守着中原东南边疆近千年。
    泱泱一个大国，连一个配得上戚诗兰的男人都没有？！
    纵然梦魇国没有，浩大的中原，还召不到一个德才双馨的驸马？！
    可陵谷那小子到底给戚诗兰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这小丫头闹成了这样！
    戚泽天揉着又疼又烦的额头，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着戚诗兰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七啊，其它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
    “其它事我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不行。”戚泽天刚说完，戚诗兰便反驳道，一双眼睛充满了坚决。
    看着戚诗兰那独有的目光，戚泽天就知道坏了，这丫头这一次是玩真的。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普通人，你可是梦魇国的七公主，怎么能嫁给陵谷人呢？”
    “平民百姓可以嫁，为什么我不能嫁？”戚诗兰不服气地问道。
    她刚说完，戚泽天便用坚定的声音回答道：“因为他们是平民百姓！”
    “那我放弃公主的身份，也当个平民百姓！”戚诗兰听后噘着嘴说道：“我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嫁过去总行了吧？”
    “你……”戚泽天气得用手指着戚诗兰，半天说不出话。
    戚诗兰无视戚泽天举在空中抖个不停的右手，说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嫁给他。”
    “小七，小七……”看着戚诗兰转身离开的背影，戚泽天从龙椅上站起来喊道，心想这丫头怎么越大越难管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