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雍望着远处,淡淡说道:“后来魔风谷招徒,罗老太爷亲孙子被送来了养风谷。作为服侍那位二龙河罗公子的下人,我也跟着一起来了魔风谷。我很幸运地进入了养风谷,进入养风谷后,我每天拼了命修行,只为挣脱自己那不堪的命运,改变自己父母那永远低人一头的命运。”
“让我感到讽刺的是,在当年的承师会上,我被飞云谷一名祭司看中。我欣喜若狂地去了飞云谷,却发现两年半前第一次承师会上,将我们二龙河罗公子带走的人正是前代飞云谷谷主,我师父落云长老。”
“我又一次和这位罗公子生活在一起了,而且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我境界精进了多少,落云长老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他的目光永远在那位罗公子身上。”
“我的资质不差,我的勤奋有目共睹,可那又如何?”
“哪怕我在飞云谷里将飞云步法练上一千个夜晚,也没有那位罗公子在落云长老耳边撒个娇强。”
罗雍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文人,眸中闪过了一抹狰狞的目光,说道:“告诉我,罗公子,人,生来是平等的吗?”
罗文人没有说话。
就像罗雍说的那样,有人生来戴着王冠,有人光是活下来就会耗尽一生的运气。
他就是那个生来戴着王冠的人,从小在天罡谷长大,根本不了解罗雍小时候经历的贫穷和困境。
罗雍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后来落云长老将谷主之位传给了那位罗公子,你没有猜错,正是罗正荣。从那以后,我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不争取,你只会被其他人踩在脚下。”
“这就是你想毁掉魔风谷的原因?”罗文人问道。
“不,不,不,”罗雍一连说了三个“不”字,摇晃着自己食指,说道,“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让你们重新认识我,让你们知道我是谁!”
离凶谷有十数山峰的那座野谷里,罗桓站在利郧和鬼手对面山头,眸中波澜不惊,内心却已波澜狂涌。
五朝七族八宗主,四煞六魔十荒人,这是世间最知名的步入了神之领域的神迹人。
他们魔风谷能成为陵谷第一大教,除了拥有数千年的底蕴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有他师弟罗浩然这位神迹人的守护。
这种跺跺脚也能让一方天地震动的存在,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位。
利郧是北荒荒主,鬼手是药荒荒主,纵然罗浩然在此,凭他一人也挡不下这两人想要步入魔风谷的步伐,再加上凶谷冒出的无尽黑气,罗桓心里突然出现了魔风谷难逃一劫的错觉。
“罗祭司,我等远道而来,你不请我们进谷喝杯茶吗?”鬼手看着罗桓笑道。
仙王是一群悟出了王者神魄的大至尊,跟罗桓这种普通至尊比,仙王拥有的王者神魄能在瞬间震慑普通至尊神魂,以碾压般的实力镇杀普通至尊。
所以在鬼手面前,哪怕罗桓在王境峰巅浸淫时间再长,也没有资格跟鬼手打。
罗桓背负双手,淡淡说道:“有朋自远方来,自然要杀猪宰牛招待一番,只不过各位不是来参加祭谷大典的吧?”
鬼手呵呵笑了,驼着的背微微直了些,说道:“我对你们的祭谷大典没兴趣,只不过听说魔风谷景色极美,宛如仙境,所以过来看看。”
“今日不便,各位还是请回吧。”罗桓说道,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惧意。
鬼手眯着双眼,一双眼睛里忽然暴涌出了一抹精光。
那抹精光出现后,一股神秘的力量从他身上流露而出,朝罗桓奔流而去。
那股力量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神圣得让人不敢直视。
罗桓感觉那股力量像是要击碎他神魂最深处,让他自心底产生畏惧与臣服,再也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那种力量犹如海水般埋没了罗桓整个人,在那种力量面前,罗桓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方世界里的一切显得如此安静,时间在这个世界里流逝得极其缓慢。
罗桓只能看见鬼手上下两个干瘪的嘴唇一动一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但他听不见鬼手的声音。
风从罗桓眼前缓缓吹过,罗桓能感受到风的吹动,或者说他第一次感到风是这样吹的,一点点靠近他满是皱纹的脸,一点点落在了他的脸上,一点点从他脸上深壑的皱纹里流淌而过,又一点点离他越来越远。
一片枯叶出现在罗桓眼中,以近乎静止的速度慢吞吞地飘荡着,罗桓能非常清楚地看到那片枯叶飞落的痕迹;
一粒尘土跳入了罗桓眼帘,罗桓看见那粒尘土像跳蚤一样从下方飘了起来,甚至将那粒尘土的结构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只鸟儿出现在远处高空中,罗桓看见那只鸟很轻快地扇动着非常漂亮的羽翼,似是飞进了一幅美妙的画卷中……
感受到时间变得缓慢后,一股神圣、强大或者说可怕的威压出现在罗桓四周,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向罗桓涌来,吞噬了周围一切。
那股威压像是来自九天之上,仿佛一位巨大的神只站在罗桓面前,抬腿朝他一脚踩了下来;
那股威压像是来自九幽之下,仿佛一尊面目狰狞的浑身是血的魔神从地底下向他伸出了黑黝黝的利爪,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他抓来;
那股威压像是将他包裹着的数不清的利刃,以凌迟之刑逐渐靠近了他,要将他的血肉、骨骼以及灵魂剔得一点不剩;
那股威压又像一座大得无边的牢笼,无论他向前方跑多远,跑多快,始终无法跑出威压的范畴……
这是一种非常难受、压抑、失落的感觉,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是一种对自身渺小的厌恶与绝望,是一种丧失了一切信心的恐惧,是一种苍天对于蝼蚁的蔑视,是一种强大对于弱小的碾压。
那是强大的精神压力。
在那种强大的压力下,罗桓感到别说动一下手指,就连呼吸都变得非常缓慢与用力,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吸一口气。
那种感觉明明只有短短数息,对于罗桓来说,却像过了漫天的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
在那几年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这就是王者神魄的力量吗?”那种力量散尽后,罗桓感到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像是从一间无比漆黑的压抑已久的屋子里走了出来,重新感到了照在身上的阳光有多温暖。
刚才那种力量太强大了,鬼手只是释放了短短数息,便让他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种力量扛下来。
若是鬼手持续释放那种力量,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他恐怕连抬起手臂进行阻拦的力气都会耗光。
“现在明白你跟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吧?”鬼手看着罗桓说道。
罗桓喘了口气,尽管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他还是说道:“各位,请回吧。”
鬼手双眼微眯,松开握着拐杖的右手后,那拐杖像一支箭朝罗桓飞来,被罗桓随手拾起一根断裂的木棍打在了拐杖上。
那拐杖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如有灵性,明明没被鬼手控制,依然强悍又霸道地冲击着罗桓手里那根木棍。
那根木棍不知在山上被丢了多少年了,棍身满是虫蛀的窟窿眼,看着一碰就碎,在拐杖强横的冲击下却完好无损,不止挡下了拐杖的冲击,还随罗桓轻挥右臂,把拐杖挡了回去。
“不愧是刀法榜上排名第二的斩诀啊。”鬼手看着罗桓手里那根木棍说道。
那根木棍上布满了凌厉的刀意,他的拐杖正是被那些刀意打飞的。
鬼手驼着背,低头看了一眼倒飞而回后插进他脚下坚硬岩石里的木头拐杖,说道:“不过,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拐杖有一大半已经没入了岩石中,对一般人来说拔都拔不出来,此时却在微微晃动,片刻后自己从岩石里挣扎着退了出来。
拐杖缓缓飞起,飘在鬼手和罗桓之间,看着罗桓手里那根木棍,鬼手呵呵笑道:“想请我们回去,就先打败我手里这根拐杖。”
普通的木头拐杖上忽然生出了大片蛇鳞。
那些蛇鳞遇风而长,很快长成了数百上千片。
那些蛇鳞很快由透明状化成了实质性的明黄色,一只硕大的蛇头和一对坚硬如精钢的羽翼接着从蛇身上长了出来。
那根拐杖被包裹在这条巨蛇体内,不止是罗桓,就连鬼手身后那群蛊荒士也没想到鬼手手中这根木头拐杖会变成眼前这只十丈高大的长着翅膀的巨蛇。
罗桓脸色凝重又意外地看着鬼手,说道:“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天木腾蛇拐在你手里。”
天木腾蛇拐,世间仅有的三件神藏兵之一。
天罚兵被天塔创造出来以前,天塔曾在三十八天域里发现过一种名叫神藏树的能与神魂相连的奇树,于是使用各种凶兽神魂与树干相连。
历经两百多年上万次的失败与经验后,天塔终于成功将三种凶兽神魂附在了三件由神藏树树干打造成的器具上,其中一件在黑帝神朝神女——墨羽衣手里,另一件竟然落在了鬼手手中。
与墨羽衣手里那支木钗相连的是黑帝神朝守护兽——玄螭的神魂,与这件拐杖相连的是古兽腾蛇的神魂。
传言这根拐杖一旦被催动,被唤醒的腾蛇力会通过拐杖暴涌而出。
眼下飞在罗桓面前的并非真正的古兽腾蛇,而是远在天边的腾蛇通过用神藏树打造成的拐杖释放的力量。
饶是如此,这种力量依然逼近腾蛇本体,已然达到了王境峰巅。
鬼手呵呵笑道:“这拐杖用起来确实很顺手。想赶我们走?先看你能不能打败眼前这只神畜。”
三百野谷平日里没有人,然而今日除了那座野谷外,离拜仙台近十余山峰远的一座野谷里也埋伏着不少人。
这些人身穿黑色服饰,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能有两、三百人之多。
这些黑衣人中不乏豪强、地贤乃至天圣,在这些人最前方摆着一张竹椅,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正坐在那张竹椅上品茶。
老者一头灰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头戴八珠妖蝠黑玉冠,身穿黑色大氅,手里握着一只精致的茶壶,正笑吟吟地望着眼前巍峨的魔风谷。
世间只有两个门派的人头戴妖蝠冠,一个是已经灭亡的鬼蝠宗,还有一个是西方大荒让人闻风丧胆的噬血宗。
噬血宗分东宗、西宗、南宗和北宗四大宗门,其中北宗已经灭亡,剩下的宗门里面,东宗的人很少出大荒,南宗的人默默无闻也可以说神秘莫测,只有西宗近些年势力发展得比较快。
眼前这群人正是噬血宗西宗的人,坐在椅子上的老者正是噬血宗西宗宗主杨明。
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站在杨明身旁,焦急地问道:“爹,我们什么时候攻打魔风谷?”
“我们攻打魔风谷干嘛?”杨明饮了一口香茶,神情平淡地问道。
面罩男人一愣,问道:“我们不是要攻打魔风谷吗?”
杨明听后呵呵笑道:“瑜儿啊,我问你,我们跟‘十荒’相比怎样?”
面罩男人本来想吹捧一番噬血宗,又想到杨明平日里最烦这套,于是说道:“云泥之别。”
杨明呵呵笑道:“东宗那些人老说我们噬血宗实力庞大,是继‘四煞’、‘六魔’和‘十荒’之后黑暗界第四大势力,然而黑暗界是那三大组织的天下,像我们这种门派,即使比普通门派强大得多,也跟那三大组织没有任何可比性。”
杨明在面罩男人的搀扶下慢悠悠站了起来,说道:“所以这次跟北荒合作进攻魔风谷,我们看北荒行事即可。如果北荒攻入了魔风谷,我们跟着进去蹭口汤喝就是了;如果北荒攻不入魔风谷,我们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面罩男人立即明白了杨明心思,对杨明行礼道:“父亲大人教诲的是,孩儿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