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名曰“龙头节”、“青龙节”，又叫“春耕节”、“农事节”，对庄稼人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但对魔风谷弟子这些普通百姓眼里的世外仙师来说，这个节日没什么特殊意义。
    很多弟子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个节日，所以天黑后，诸多弟子从鸣天广场上纷纷离去，没到亥时，广场上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方芳跟潘豪泉不在，何子毅见古凌可不愿走，只能带湘湘先回清风谷。
    古凌可看了一天文字串，丝毫不觉得累，只是心底有一种困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得见这些文字串？
    夜风从耳边刮过，古凌可坐在四方祭坛台阶上，望着布满星辰的夜空怔怔出神。
    广场上的文字串他已经记了一大半，还有很多没记，但他突然间不想记了，只想静静地坐在广场上发会儿呆。
    “想什么呢？”
    一个声音忽然传入了古凌可耳中。
    古凌可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老者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正跟他一起坐在台阶上看夜空。
    老者神态安详，一头雪发束在脑后，戴在头顶的青玉冠上未镶宝珠，身上穿的墨青袍也没绣白鹤，然而那墨青袍看着材质极佳，分明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一般面料。
    老者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青色戒指，青得让人惊心，似乎将整个东海的青色全部灌入了戒指当中。
    玉戒中心刻着一个神秘的“风”字，那个字明明刻在戒指上，可若是盯着那个字看，总有一种狂风从那个字上进进出出的错觉，似乎一个字便引领了世间所有的风。
    老者不是别人，而是魔风谷谷主罗浩然。
    古凌可不认识罗浩然，也不认识罗浩然戴在手上的那枚青色戒指便是传说中八枚神教戒之一的“风”字神教戒。
    他只是觉得那枚戒指很好看，无论色泽还是模样都很漂亮，于是盯着戒指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将目光移到了罗浩然戴在头上的青玉冠上，好奇地问道：“老伯，您这冠上怎么连颗珠子也没有？”
    魔风谷各谷谷主和祭司戴在头上的青玉冠都有宝珠，宝珠的数量根据戴冠者境界而定：
    豪强境镶五颗宝珠；
    地贤境镶六颗宝珠；
    圣境镶七颗宝珠；
    王境镶八颗宝珠。
    豪强之下，弟子也有戴青玉冠的，宝珠数量同样根据境界而定。
    古凌可见罗浩然头上的冠连一颗宝珠都没有，不禁猜测道：“您不是魔风谷祭司吧？”
    罗浩然被问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青玉冠，笑道：“是啊，我不是祭司……”
    “果然是个执事。”古凌可接过罗浩然的话说道。
    魔风谷的执事没有资格佩戴青玉冠，穿的也是灰色祭服。
    见罗浩然戴着没有宝珠的青玉冠，穿的也不是灰色祭服，因此好奇地问道：“您该不会是个执事头吧？”
    罗浩然哈哈大笑道：“那是，老头子我可是位高阶执事。”
    “高阶执事也是执事。”古凌可咕哝道。
    他看着在广场各处泛着金光的文字串，忽然间想知道别人是不是都看不到，于是指着其中一条，问道：“老伯，您看那儿有什么？”
    古凌可心想连祭司跟弟子都看不见的文字串，身旁这位执事怎么可能看得见？
    出乎他意料的是，罗浩然一捋胡须，将那串文字念了出来，念完后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好一种身法！”
    古凌可一愣，问道：“您看得见？”
    听到这话，罗浩然反问道：“你看不见？”
    古凌可摇摇头，很不可思议地说道：“您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能看见这种身法的人。”
    他顿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其他人看不见呢？”
    罗浩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花为何会开在春天？麦子为何会成熟在秋天？雪为何会落在冬天而不是夏天？”
    罗浩然缓缓站了起来，说道：“花儿开在春天，是因为冰雪消融，气候回暖，万物复苏，所以花儿选择了春天这个时节，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春天何尝不是选择了花儿？”
    “冬日飘雪，春天为何不飘雪，而是开花呢？”
    “有的人进朝为了官，这固然是他一直努力的结果，但他所在的那个官职何尝不是等到了他，而非别人呢？”
    “有的人不走仕途，而是开酒楼赚了钱，这固然是他的本事，但那酒楼为何由他而开，而不是别人呢？”
    罗浩然忽然间问道：“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古凌可被罗浩然问得一愣，这才发现他明明看的是罗浩然的脸，可广场上很多地方同时在他脑中，似乎他在看罗浩然的同时，也在看着那些地方。
    罗浩然对古凌可示意朝身前看去，古凌可不觉发现广场上出现了很多他的身影。
    那些身影有的坐在四方祭坛上，有的站在一道文字串前，有的背负双手走在广场上，而他眼前的那些景物正是那些身影看到的。
    他知道那些身影只是虚影，但那些身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真实传入了他脑中。
    古凌可骇然，问道：“这是什么身法？”
    罗浩然淡淡一笑，答道：“这种身法名叫‘迷幻天象’。”
    古凌可无比震惊地看着罗浩然。
    他肯参加甲子赛，正是听何子毅说比赛奖励是“迷幻天象”，却没想到这种身法会以这种方式呈现在广场上。
    广场上的那些虚影消失了，古凌可难以置信地说道：“为什么这种身法……”
    “会被你看见？”罗浩然接过古凌可的话问道。
    他接下来的话更让古凌可吃惊：“为什么你三源同体，是重源族人？为什么你拥有黑暗源，是尸煞呢？”
    罗桓为古凌可医治那一次，已经彻底了解了古凌可的情况，不过只是告诉了罗浩然一人。
    但在古凌可看来，有魔风谷的人居然知道了自己一直隐藏的秘密，这可如何是好？
    罗浩然呵呵笑道：“对于我们修行者来说，灵源意味着出生，你能修出什么样的灵源，对你日后修行之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拥有普通灵源，你便拥有了能够修行的资质；”
    “你拥有自然系灵源，你的身份便高人一等；”
    “你拥有黑暗系灵源，你只能委身黑暗界中。”
    “然而灵源的出现并不代表全部。”
    “普通灵源拥有者，放弃修行之路，甘做普通人的也有很多；”
    “自然系灵源拥有者中的恶霸有很多，黑暗系灵源拥有者中的好人也不少。”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还是取决于你自己。”
    罗浩然转身看着古凌可，说道：“并不是拥有自然系灵源就是对，也不是拥有黑暗系灵源就是错。”
    “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要走什么样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
    “至于这种身法为什么会被你看见？”
    “我只能说，你和这种身法有缘。”
    “我们魔风谷招了这么多年的疾风源拥有者，其中不乏其他灵源拥有者，但能看见这种身法的有几人？”
    “这种身法不在意你美还是丑，不在意你老还是幼，它看中的只有你的心性，你的潜能以及你的机缘。”
    “你没有疾风源，你是锻造师、净化师的同时还是尸煞，可这些跟你能看到这种身法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身法之所以会选择你，就是相信不管你以后成为锻造师、净化师还是尸煞，你都是你。”
    罗浩然拍了拍古凌可的肩膀，说道：“所以不要在意这个世界的眼光，你就是你，要走怎样一条路，终究要看你自己。”
    罗浩然走进了夜色中，看着这道老者的身影，古凌可长揖及地，再看向不远处的文字串时，眼中的迷茫已少了几分。
    古凌可在鸣天广场上呆了一夜，天微亮之际，所有文字串全部消失，被他记在了脑海中。
    他坐在四方祭坛上静静地想着罗浩然昨晚的话。
    他想罗浩然说得没错，迷幻天象是独一无二的，他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能看到迷幻天象并非魔风谷的损失。
    他能看到迷幻天象，只是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他。
    这就够了。
    他突然想起辰夜教他的那句话：“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他面北而跪，对着辰夜所在的灭蒙国方向恭恭敬敬、心悦诚服地磕了三个头。
    远处传来了天罡谷弟子搭建木台的声音。
    今日是八强赛，四场比赛同时进行，所以除了那两座木台外，天罡谷又在准备另外两座大木台。
    那些弟子有人奇怪地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又失去兴趣，投入了紧张的搭台工作中。
    倒是有些来得早的观赛弟子见有人比他们还早，脸上不禁流露出了些许好奇。
    辰初时分，广场上人影已经极多，大部分人都在谈论今日的八强赛，谈论今日谁会获胜。
    罗广和罗识蒙两人皆是承师上境，谁输谁赢不好说，但沈飞、何子毅和韩清是承师上境，跟这三人打的罗祎只是承师初境，古凌可和陈宁更是连承师境都没突破。
    所以没人看好古凌可三人，都觉得他们肯定会败在沈飞三人手上。
    今日的比赛巳正时分开始。
    巳初刚到，四座木台前已经围满了人，特别是罗祎和沈飞那一组，人特别多。
    很多人都想看看罗祎这位天罡谷罗公子的实力，更多的人不敢明言，却期待罗祎被沈飞从木台上丢下来的那个时刻。
    一位位谷主与祭司从远处行来，大部分坐在了罗识蒙和罗广的“乾坤”台下或罗祎与沈飞的“兑艮”台下。
    坐在古凌可跟何子毅“离坎”台下的只有何臻夫妇两人，坐在陈宁跟韩清“震巽”台下的更惨。
    百鸟谷谷主岳峰不来，其他谷主与祭司也看不到一个身影，围在台下的只有百鸟谷弟子、韩清、罗世斌以及其他几个不知哪座谷的弟子。
    围在“兑艮”台下的人最多。
    负责“兑艮”台的祭司见时辰已到，清了清嗓子，敲响手边钟声后大喊道：“开赛！”
    “乾坤”台上的比赛一开始就引来了阵阵惊呼声。
    罗广和罗识蒙二人一人施展天罡刀法和天罡北斗步，一人施展流星步法和流星刀法，每一招一式看似普通，却蕴藏着杀机与妙意，看得台下弟子纷纷叫好，连很多祭司也频频点头。
    跟“乾坤”台相比，“兑艮”台上的比赛半天还没开始。
    沈飞使刀，他带上台的是一把没有开刃的普通铁刀。
    普通弟子看不出这把刀与其他刀的区别，但坐在台下的谷主与祭司一眼便看出了这点，连阵谷谷主沈泽霖也很惊讶，惊讶之余又十分欣慰。
    他倒不是欣慰沈飞考虑到罗祎的身份，不愿用刀伤及罗祎，而是欣慰沈飞心思如此细腻。
    要知道对于一位优秀的符文师来说，胆大心细是必不可少的心性。
    很多人见罗祎准备赤手空拳跟沈飞打，都在暗中嘲讽罗祎倨傲，面对一位境界比他高的人还这般大意。
    但也有人知道罗祎虽为天罡谷弟子，却从不修天罡谷的天罡刀法，反而从小痴迷掌法，听闻在开山印的修炼上已经略有小成。
    沈飞对罗祎了解得更多，知道除开山印外，罗祎还修习了十大掌法中排名第八的大悲手。
    他知道这个少年在掌法上造诣不浅，于是双手抱拳，行礼道：“罗师弟，请。”
    “沈师兄，请。”罗祎回礼道。
    他站在原地没动，而是将左手背在身后，单单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做出了一副防守之势。
    看着罗祎的姿态，台下一片哗然，心想罗祎就是再强大，面对沈飞这样一位境界在他之上的人也应该谨慎对待。
    谁想罗祎只出了一只手，看那架势，分明是想用一只手跟沈飞打。
    沈飞从古凌可那儿了解到罗祎并非倨傲之人，很好奇罗祎会使用开山印还是大悲手来跟自己打。
    他没有理会台下偶尔传出的叫骂声，一跃而起，挥刀朝罗祎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