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祭司明白谷内气息遭到阻隔,再强悍的波动也传不出去。
哪怕天罡谷今晚塌了,其他正谷也察觉不到。
尸煞既然能攻上天罡谷,自然能攻进任何一座正谷。
倘若那些正谷弟子没有防备,必然会遭受无法估量的巨大损失。
一名三等祭司手刃了数名尸煞后,匆匆来到鸣天广场,朝鸣天钟冲去。
气息和波动是传不出去,但声音不受影响。
那名三等祭司心想鸣天钟钟声是唯一能传遍整座魔风谷的声音,只要他在这个突兀的时间点敲响鸣天钟,肯定能引起很多人注意。
三等祭司一路砍死了诸多尸煞,一刀捅进最后一个尸煞胸口后松开刀柄,夺过那名尸煞手中铁锤,冲着数十米外的鸣天钟飞奔而去。
他当年进天罡谷的时候曾敲响过两座钟,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就是敲不响四座,敲响三座吧?
三等祭司右臂抡起铁锤朝“十钟”里的惊天钟砸去,他很自信一定能让钟声传遍整座魔风谷,心想那么多谷人居然是自己救的,他嘴角不觉扬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他停在了惊天钟前,可是钟声没响。
他正奇怪怎么连一座钟都没敲响时,右肩突然传来了剧痛感,低头看时才发现右臂空空如也,竟是不知何时丢失了。
他右肩断裂处平滑如镜,鲜血正顺着断裂处喷洒而出。
他惊惧的不是右臂断裂了,而是他连右臂是什么时候被人砍掉的都不知道。
他连退数步,转头看时,只见十几米外站着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头黑发随意地披在脑后,一对冷眉给眉下那双眼睛平添了几分煞气。
男人身穿黑色朝服,朝服后纹着一个“南”字,系在腰上的腰带是由黑蟒蛇蛇皮制作的,腰带正中央镶着一颗黑宝石,宝石上铭刻着一个凛冽的“杀”字。
男人右手握着一柄长约两尺的拳剑,剑刃长一尺,框形护手为一尺。
拳剑本不常见,更不常见的是铭刻在剑身上的一个手骨刀图案。
三等祭司不认识男人,但他认识这个图案。
他知道世间只有四十七件兵器上敢刻这种图案。
那四十七件兵器名叫“暗杀四十七器”,拿着那四十七件兵器的人叫处刑人。
眼前这个手持拳剑的男人,居然是来自暗杀界的顶级杀手——处刑人!
三等祭司还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一条细长银色链鞭像一条蛇一样从黑暗中飞了出来。
那链鞭由三百节锥形棱刺连成,每一根棱刺长约一寸,从空中飞过来的途中每一根棱刺都在旋转,一眨眼的功夫飞到了三等祭司面前。
三等祭司感知到了莫大危机,但他的速度没有链鞭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链鞭刺中自己胸口,从他胸膛穿了过去。
链鞭将三等祭司打飞到了十数米外,飞回去后,三道身影从黑暗里缓缓走出,那条银色链鞭缠在其中一个女人手臂上。
女人和身边两个男人穿着和手持拳剑的男人一样的黑色朝服。
那两个男人一个手里拿着一对雕龙刻凤的金环,另一个手里套着一对威风凛凛的铁指虎。
无论银链鞭第三节棱刺上,还是金环或铁指虎上,无一例外铭刻着诡异的手骨刀图案。
这几件兵器和拳剑一样,都是暗杀四十七器中的兵器。
这几个人和手持拳剑的男人一样,都是处刑人。
“四荒十三杀”乃是四十七位处刑人中的十三位,北荒荒主利郧这次从“四荒十三杀”里借来了“四贤杀”和“四王至尊杀”里面的两位。
眼前这四个人,正是“十三杀”里面的“四贤杀”。
龙凤环昌盛;
银链鞭林芊;
铁指虎王行;
拳剑尚烜戎。
“这就是百器榜上排名三十二的鸣天钟吗?”昌盛看着四方祭坛上的十座金钟说道。
这十座钟乃是魔风谷三大镇谷重宝之一,与八风五运阵相连
若非八风五运阵被“狼牙”动了手脚,哪怕他们是“四贤杀”,也不敢随意闯进魔风谷。
否则一旦惊醒鸣天钟,惹来众多谷内祭司,他们连命都会丢在此地。
那位被杀的三等祭司正是为了敲响鸣天钟,将魔风谷遇袭的消息告知整座魔风谷。
眼下除了律谷、养风谷、天罡谷等极少数正谷外,被隔绝气息的大部分正谷并不知道山谷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北荒的战略很简单,集重兵攻打一谷。
当他们四人从养风谷朝天罡谷赶来时,养风谷正面临着北荒近千人的屠戮。
等杀光了养风谷的人,蛊荒士自会前往下一个正谷,一谷一谷地进行屠杀。
只要八风五运阵未被唤醒,便不会有人察觉北荒的入侵,更不会有人知道一座座正谷正在遭蛊荒士血洗。
以“狼牙”的手段,哪怕阵谷谷主沈泽霖亲自出手,短时间内也无法修复八风五运阵。
所以唯一的变数就是四方祭坛上这十座金钟。
鸣天十钟钟声可传遍整座魔风谷,倘若有人敲响了“十钟”里的惊天钟,住在谷内再偏僻地方的人都会知道魔风谷遇袭。
所以利郧派他们来守着这十座钟,禁止任何人靠近鸣天钟。
他们是暗杀界的处刑人,天阶之下,没有任何人是他们对手。
如果天阶级别的一等或者特等祭司出现,藏在暗处的那两位“至尊杀”会立即出手。
有他们六位处刑人守在四方祭坛附近,没有任何人能靠近鸣天钟!
鸣天广场上人影绰绰,大部分已经看出要救魔风谷,必须敲响鸣天钟,让谷人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唤醒这座正在沉睡的山谷。
广场上的尸煞身影也极多,他们同样知道一旦被人敲响鸣天钟,唤醒正在沉睡的诸谷力量,他们会遭到何等可怕的实力碾压。
天罡谷的核心之战,渐渐由其他地方向鸣天广场移来,来到了鸣天十钟附近。
满腔怒火的祭司,年老体衰的执事,惊恐却又怀抱着勇气的弟子,手持重兵的谷卫,不管修为高的还是境界低的,不管年纪大的还是年轻的,不管曾敲响过几座鸣天钟的还是没有敲过鸣天钟的,此时全朝那十座钟冲去,想要敲钟震醒谷人。
一脸狰狞的陵谷尸煞,似癫如狂的中原尸煞,大哭大笑的南疆尸煞,连吼带骂的东海尸煞,不管丑陋的还是英俊的,不管三阶的还是五阶的,不管被关了几百年的还是被关了几十年的,此时全聚在鸣天广场上,与想要敲钟的魔风谷人展开着厮杀。
四方祭坛上,昌盛看着眼前这幅杀声震天,却没有丝毫波动传来的杀戮场景,淡淡说道:“名闻天下的‘八宗’之一,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可真让人感动啊。”
昌盛忽然朝远处看去,林芊、王行、尚烜戎等人随后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只见几道身影从那儿冲来,和周围人不一样的是,那几道身影明显不是为敲钟而来,而是为了逃命。
昌盛正想嘲讽魔风谷也有贪生怕死之徒,也会出现只顾逃命的弟子,冷不防一面一丈宽的赤轮从黑暗里飞出,朝那几人杀了过去。
昌盛微微一怔,他太熟悉凝聚成赤轮的那片红色光芒了,知道那是顾宁独有的神变术——封天印。
他想顾宁不是去弄“迷幻天象”了吗?怎么会跑来追杀几个魔风谷弟子?
快速旋转的赤轮别说修行者的身躯,就连坚硬的岩石或铁器都能削成两半。
出乎昌盛意料的是,当赤轮飞到古凌可等人身后时,古凌可蓦然止步,转身的同时一拳打在了赤轮上。
赤轮没能将古凌可切成两半,反倒被古凌可一拳打得四散,化成大片红光消失了。
古凌可收回拳头之际,昌盛看见古凌可一双手上分布着许多咒文,打散赤轮的正是那些咒文拥有的力量。
一道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身影从黑暗里走来,不是别人,正是顾宁。
他跟古凌可在正在坍塌的星河室里打了半天,没能赢过古凌可,反倒和古凌可一起被碎石埋在了坍陷的星河室里。
他用“虚无幻影”逃了出来,正想着要不要把古凌可从石堆里揪出来暴揍一顿,却发现古凌可先他一步逃出星河室,正护送何子毅几人向远处逃去。
打的时候,他没能打赢古凌可;
逃的时候,他也没能逃赢古凌可。
在今晚这个让他永生难忘的夜里,他败得一败涂地,输得彻彻底底。
他能接受自己算不过罗嫣然,被罗嫣然摆了一道,但他接受不了自己败在一个境界比自己低太多的无名之辈手中。
他两眼喷火地看着古凌可,微微张开的右手五指间浮现出了一片红光,想要凝聚出一支赤枪,然而红光刚聚于一处,便在极度不稳定中涣散消失了。
顾宁这才发觉他一身灵力在跟古凌可的打斗中消耗殆尽了。
他握住插在左肩上的刀柄,将铁刀一点点拔了出来,睚眦欲裂地说道:“古越,不杀你,我就不叫顾宁!”
拔掉铁刀后,鲜血顺着顾宁左肩伤口向外喷涌。
看着这个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的少年,古凌可眼底闪过了一丝怜悯,说道:“输和赢,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顾宁想起了明河亭,想起了隗扬,想起了端木,想起了那些走在自己前面的同龄人,哈哈笑道:“输不重要,输给谁才重要。”
古凌可明白顾宁的心情。
输给明河亭,输给隗扬,输给端木这些已经突破豪强境的同龄人,顾宁不会觉得丢人,只会认为自己修行不够用功,不够努力。
可无论如何,顾宁都不能输给连承师境都没步入的他。
输给明河亭那些人会激发顾宁的斗志,输给他只会践踏顾宁那颗高傲的自尊心。
他看着顾宁左肩触目惊心的伤口,说道:“你会死的。”
顾宁黑发狂舞,伴随着鲜血的飘洒,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桀骜:“就是死,也要打赢你!”
古凌可抬起握成拳头的右手,说道:“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古凌可如一道光般朝顾宁冲去,身上火焰再起,瞬间凝聚成了模糊的北太帝君身影。
这一招会烧伤他的身体,而且顾宁已是强弩之末,他不用这一招也能打赢顾宁。
然而顾宁是败在这一招下的。
面对顾宁的不羁与固执,他无论如何都要用这一招来跟顾宁打。
这是对顾宁舍命死战的尊重,是对顾宁拼死决斗的敬意。
哪怕顾宁是蛊荒士,哪怕顾宁是怀揣着盗取“迷幻天象”心思潜进魔风谷的,顾宁对战斗的这份渴望和坚持依然值得任何人尊敬。
顾宁非常满意古凌可身上燃起的这具庞大的火焰身躯。
他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炎荒下卷第六式——北太帝君,但他知道这种控火术的强大与危害。
见古凌可承担着身体受伤的风险用这一招跟他打,他大笑三声,举起铁刀朝北太帝君砍去。
这一刀刚刚举起又由于体力不支落了下去。
顾宁半跪在地,用铁刀撑着身体,抬头看着那具扑过来的庞大的火焰身影,看着那个火焰身影里面的少年,心想原来“七大新人组”之外也有这么优秀的同龄人啊。
他一向看不起“七大新人组”以外的人,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觉得中原三大学院、十五座帝国书院里教出来的都是呆子,八方外域里的诸多学府培养出来的都是蠢货,就是“七大新人组”里也没几个入得了他的眼。
没想到今天晚上,他居然输给了一个不见经传的同龄少年。
原来,真正孤陋寡闻的是自己啊!
巨大的火焰拳头朝顾宁打去,面对这只威力无比的拳头,顾宁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松开了手边铁刀。
他骄傲了这么多年,哪怕今日一败涂地,他依然是顾宁,依然是“蛊荒六种”里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少年。
他有他的尊严,哪怕死,他也要站着死。
炽烈的热浪落在了顾宁脸上。
感受着那片蕴藏着毁灭力量的热浪,看着那只如太阳般耀眼的拳头,顾宁嘴角微微扬起,在微笑中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