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凌可一惊,王厨子一愣,那老兵心头一紧,一起朝说话的人看去。
一个身穿将服的人缓缓走来,竟是镇守入谷城的大将军周进。
这是一位地贤上境修行者,乃是当今入谷城城主的亲弟弟。
周进平日里很少来北城门,从来都是两手一摊,把事情推给麾下两个少将做,没想到今日居然跑北城门来了。
见说话的人是大将军周进,那名老兵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想要是被大将军知道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收取贿赂,自己还不得倒大霉?
古凌可和王厨子静静地看着向他们走来的周进,内心五味杂陈。
古凌可心想不至于吧?
都要出城门了,却在这儿栽了跟头。
王厨子心想不至于吧?
堂堂入谷城的大将军居然要管升仙叶这种小事?
就在几人忐忑地看着周进时,周进来到他们面前,却是连他们看都不曾看一眼便向前走去,停在了他们前方的骡车后,问道:“里面装着什么?”
古凌可和王厨子松了口气,那名老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悄悄躲一旁去了。
古凌可好奇地看着那辆骡车,无意中瞅了王厨子一眼,却见王厨子看着骡车车夫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的冷笑。
那辆骡车上摆满了竹篓。
上面的竹篓里面装着陵谷独有的野兽,下面的竹篓被黑布围着,从黑布里传出的叫声来听,应该也是野兽。
除了赶车的车夫外,骡车还有四名佩刀黑衣人看守。
看着站在骡车前的周进,四名黑衣人相视一眼,默契又轻微地点了点头。
赶车的车夫还没说话,检查骡车的一名副将先走了过来,对周进行礼道:“回大将军话,里面装的都是打来的野味。”
对于很多中原没有的野兽,有些中原富人喜欢花高价将其买下待客烹饪,所以陵谷有很多抓谷内独有野兽跑去中原卖的人。
周进看了那名副将一眼,问道:“郑飞呢?”
郑飞是周进麾下两名少将之一,镇守北城门。
那名副将听后说道:“郑将军家人今日突然患病,早上急匆匆回家了。”
周进“噢”了一声,看着骡车问道:“仔细检查了吗?”
“回大将军,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那名副将回答得斩钉截铁,面色从容,根本看不出他眼底隐藏的一抹惊慌。
周进“嗯”了一声,似是对骡车拉的这群很少见的野兽有些好奇。
他向前探着身子,将那些野兽看了好一会儿,直起身子后又对围在骡车上的那层黑布伸出了右手。
在周进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骡车附近四名黑衣人同时握紧了刀鞘,有人甚至用大拇指将铁刀向外推了一点。
周进的手离黑布越来越近,那四名黑衣人也将铁刀握得越来越紧。
就在那名副将把心提到嗓子眼的那一刻,一阵笑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周兄,今日怎么会来这儿?”
说话的是一名富商模样的老者。
老者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茶壶,慢悠悠走了过来。
一见老者面,周进立即放下伸向黑布的手朝老者走去,行礼道:“多日不见,骆兄身体可好?”
那名副将看着和老者寒暄的周进,立马朝骡车车夫使了个眼色。
骡车车夫会意,驾驭骡走朝城门外走去。
王厨子见状,碰了碰古凌可的胳膊肘,也一起跟了上去。
离开入谷城后,古凌可松了口气,朝王厨子伸了伸手。
王厨子把路引和引荐信递给了古凌可,古凌可则把剩下的四十两银子丢了过去,说道:“咱们两清了。”
王厨子呵呵一笑,收好银子没有说话。
入谷城离梦镇只有二十里,步行花不了太长时间。
两人跟在那辆骡车后慢慢走着,看着被四名黑衣人守护的骡车,古凌可问道:“你刚才在笑什么?”
王厨子似乎没想到古凌可会注意到他刚才的冷笑,微微一怔,随即朝前面骡车努了努嘴。
古凌可看得莫名其妙,问道:“这车有什么不对劲吗?”
王厨子听后笑了:“你果然是涉世太浅,太过天真了。你真以为,这车上装的是陵谷的珍奇野兽?”
“难道不是吗?”古凌可反问道。
王厨子鼻尖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这黑布围的竹篓里,装的可都是孩子。”
王厨子看着古凌可吃惊的目光,愤愤不平地说道:“陵谷地广人稀,跟富饶的中原相比,陵谷很多地方的人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
“每年都有很多陵谷孩子饿死,于是有人动了这些孩子的心思。”
“他们用极少的钱把这些孩子买过来,甚至偷过来,抢过来,再卖到中原去。”
“跟中原相比,陵谷人本来就少,所以重源族严厉打击这种事情。”
“然而这种事来钱快,利润高,很多陵谷父母甚至为了能让孩子活下去,心甘情愿把孩子送给这些人。”
“正是因此,重源族查得再严,也难以禁止这种事发生。”
王厨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你明白他们干的是什么勾当了吧?拆了一家人就毁了一家心,陵谷多少家庭就是毁在这种败类手里的。刚才那个副将啊,我告诉你,肯定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前方一名黑衣人蓦然转身,用杀人的目光向王厨子看来,看得王厨子赶紧闭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赶车的车夫扶了扶戴在头上的斗笠,看了一眼那名黑衣人,淡淡说道:“走。”
快到梦镇东城门的时候,王厨子忽然说道:“你还欠我二十两呢。”
古凌可嘴里发出了一声疑问:“八十两不都给你了吗?”
王厨子用手指了指前方的梦镇,说道:“那八十两只是出入谷城的,你不还得进梦镇么?”
“什么?”古凌可大叫道。
他拿出自己的路引和引荐信看了看,又看着王厨子,说道:“咱俩这路引和引荐信都一样,凭什么你能进梦镇,我就不能?”
王厨子笑了笑,说道:“咱俩这路引,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
“有什么区别?”古凌可瞪着王厨子问道。
王厨子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拿出自己的路引,指着盖在上面的官印,说道:“我这印里有个小字,你那没有。”
古凌可拿出自己的路引看了看,又看着王厨子手里的路引,发现两份路引上的印章果然不一样。
虽说两份官印大致相同,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王厨子的印章里有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字迹。
王厨子指着那个小字说道:“陵谷有的地方官印上有这个字,有的地方没有,入谷城的兵痞子是不会注意这种事的,可梦镇的守卫就不一定了。梦镇有些守卫只是随手翻一翻,可如果碰上较真的守卫,是会根据你路引上的地址查看你官印形状的。一旦碰上这种人,小兄弟你只能自认倒霉了。”
“你……”古凌可看着王厨子脸上憨厚的笑,真想一拳打在那张圆滚滚的脸上。
王厨子这时凑了过来,说道:“也不是老哥我逼迫你,你也可以不加这个小字,只要你不碰上较真的城门守卫就行。其实,老哥这二十两要的也是良心价,若换作其他人,少说也得给你要二百两。你看这一旦出了入谷城,除了进梦镇你还能去哪儿?难道再返回入谷城不成……”
听着王厨子在一旁絮絮叨叨,古凌可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二十两丢进了王厨子怀里,又把路引丢了过去,恨恨地说道:“死胖子,你别有求我的时候!”
王厨子笑呵呵地把银子收好。
他在中原与陵谷间往返多年,什么事没见过?
什么事摆不平?
求古凌可?
怎么可能!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破损的印章,用嘴哈了哈气后打开路引,在路引的官印上轻轻盖了一下,说道:“好了。”
古凌可一把夺过路引,见两份路引上的印章再无任何区别,于是把路引塞进怀里,对王厨子拱了拱手,说道:“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永不相见。”
王厨子看着古凌可离去的背影,赶紧追了上去,说道:“小兄弟,别生气啊,不就二十两银子嘛……”
出入谷城北城门的人有多少,进梦镇的人就有多少。
当王厨子跟在古凌可身后走到梦镇东城门外时,进城的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光是马车就有多辆。
在几辆普通马车相继进城后,一名守城的梦魇兵很随意地朝骡车里看了看,挥手让骡车离开了。
两人跟在骡车后面,走进城门那一刻,古凌可忍不住感慨道:“总算回中原了。”
“走,赶紧走。”王厨子在古凌可旁边悄悄提醒道。
古凌可疑惑地顺着王厨子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大街上突然多了很多人,而那些人的目光全在走在他们前面的骡车上。
靠近骡车的至少有十几人。
有的是卖菜的菜贩,有的是挑担子的挑夫,有的是茶楼的伙计,有的是提着菜篮子的妇人……
看似普通,可古凌可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察觉到了修行的痕迹。
骡车车夫也发现了这群修行者。
他扶了扶戴在头上的斗笠,看了跟在身后的四名黑衣人一眼,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旁边一座酒楼有个包厢,包厢里待着两个身穿将服的人。
比较年长的老者是镇守梦镇的镇南将军戚晖,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是他手下两名少将之一,梦魇国最年轻的梦魇少将——戚旭诚。
戚旭诚看着大街上那辆骡车,不无担心地问道:“将军,让他们这样在城里闹,合适吗?”
戚晖呵呵笑了。
他端起酒楼特意送来的香茶饮了一口,满意地咂了咂嘴,说道:“旭诚啊,不要只看眼前,要往长远看。虽说今天这条街肯定毁了,不过……”
戚晖指着那十几个走向骡车的人,说道:“这些陵谷埋在咱梦魇的暗桩从今日起,还有用吗?”
戚晖将茶杯放下,悠悠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这些年来,中原跟陵谷之间十分平静,可平静永远只是表面的假象。我们在陵谷埋下了很多棋子,陵谷人也在梦魇打下了很多暗桩。这一次重源族丢了公主,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那个被噬血宗西宗劫走的女娃娃,包括出动这些在镇里隐藏了这么多年的暗桩。”
戚旭诚听后满不在乎地嘟囔道:“不就是拔了一些暗桩嘛……”
戚晖摸着花白的胡须,说道:“可不是拔了这些暗桩这么简单。梦生湖戒严后,很多人都尝试潜入醉梦岛,其中大部分都是陵谷派来的奸细。那些奸细有镇里暗桩暗中保护,我们很难抓到人,可这些暗桩一旦被咱拔掉,陵谷还有几分手段能靠近醉梦岛?”
戚晖看着大街上的那辆骡车,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醉梦岛事关重大,绝不能被外人知道,特别是被陵谷人知道。重源族能不能找回他们的公主我没兴趣,从陵谷跑来了多少噬血宗西宗残党,我也没有任何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圣域什么时候会派人来。”
戚晖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在圣域的人来之前,梦生湖的守卫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陵谷,入谷城。
北城门内,那名跟周进打招呼的富商老者靠在墙上,身下的地面满是鲜血。
老者端在手里的茶壶摔得粉碎,身上插着好几把刀,左臂也被人斩断丢在一旁。
不远处躺着好几具守城将士尸体,检查骡车的那名副将脸色苍白地跪在一旁,脖子上架着好几把刀。
周进站在富商老者面前,淡淡说道:“郑飞家人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今天早上中了毒,把他叫了回去。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派人去查了,发现果然是你们噬血宗西宗搞的鬼。”
富商老者咳嗽了两声,顿时有鲜血咳嗽了出来。
周进看着他沾满鲜血的胡须,说道:“骆品,噬血宗西宗都灭亡了,你这个西宗余孽还不赶紧跑,反而留在我入谷城干嘛?”
周进嗤笑道:“你们真以为,把郑飞调离后再骗过我,就能把人带进中原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之所以没在入谷城动手,不过是怕伤到公主殿下罢了。”
富商老者听后猛地咳嗽了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猛地坐直,双目圆睁,似是一口气没缓过来,那双眼睛瞬间没了任何色彩,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周进看着富商老者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旁边那名被捉住的副将,说道:“居然混进军营了,你们可以呀!这是郑飞手下的人,告诉郑飞,怎么处置,由他说了算。”
他又看着梦镇方向,自言自语道:“那边,也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