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梦魇城，帅府。
    古凌可坐在帅府内院台阶上，看着手里一块铭刻着貔貅图纹的黑色牌子，心想这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
    掰掰不断，咬咬不烂，砍砍不坏，黑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不说，连材质都这么特殊。
    这是古彦带古灵儿走之前给他的，说这块牌可以在陵谷畅行无阻，如果有事，尽管持这块牌前往重源城找他。
    王厨子端着一盘不知从哪儿弄的糕点走了过来。
    他看着古凌可手里牌子，说道：“那是用陵谷特有的木材——迷雾松制成的。那种松树常年生长在雾气氤氲的山谷中，常人进谷搜寻，大都会迷失在山谷当中，所以被人唤作‘迷雾松’。这种松木质地坚硬如铁，而且每一棵松树都有自己独特的纹路，极难伪造，所以陵谷大多教派与世家都会选择这种材质制作珍贵的特殊令牌。”
    昨晚混战结束后，古彦虽然受了伤，但没有停留，一大早就带着古灵儿回陵谷了。
    古凌可想很多人连陵谷的迷雾松都没见过，更别说这种用迷雾松制作的牌子，王厨子居然能一眼看出这种牌子的材质，这更引起了他对王厨子的好奇心。
    他嘿嘿笑道：“厨子，你修为不高，见识倒不小嘛。”
    王厨子笑了两声，坐在旁边咬着酥软的糕点，说道：“我呢，以前是誉满楼一个烧饭的厨子。誉满楼你知道吧？白芷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在那儿吃顿饭，少说也得花二两银子。”
    王厨子望着天空，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回忆：“后来家师从酒楼后门口经过时，正碰上我倒泔水。我见家师不易，于是倒了碗水，拿了两个饼给家师，还和家师坐在后门口聊了半天。家师吃完我的饼，喝完我的水，临走时说跟我有缘，问我是否愿意跟他走，于是我就跟他走了。”
    古凌可凑近王厨子，问道：“你以前在那个白芷城最大的酒楼里当厨子？”
    王厨子说道：“嗯。”
    古凌可问道：“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王厨子想了想，答道：“二两多。”
    二两多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已经算不低的薪水了。
    古凌可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王厨子：“你送了人家一碗水，两个饼，人家白吃了你的，白喝了你的，还三言两语说动了你，让你当了他的徒弟伺候他？”
    王厨子这才理解了古凌可眼中的那份鄙夷，急忙说道：“哎，你可别小看我师父，他博学多识，可是当今一代圣贤……”
    “一代圣贤会跑你们酒楼后门要饭？”古凌可反驳道。
    他想起王厨子曾说，只要看一眼那根神秘树枝，再掐指一算，就能算出醉梦岛上那株巨枝有何古怪的事，更加确信王厨子的师父绝对是个大骗子。
    王厨子气得一口吞掉了剩余糕点，一块都没给古凌可留：“用我师父的话说，你这叫‘夏虫不知春秋，蟪蛄不可语冰’，目光短浅，毫无见识！”
    “是‘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古凌可纠正道。
    他看着满院绿色，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从梦镇出来，古凌可要回朝梦学院，王厨子要回白芷国，二人都要经过梦魇城，这才一路同行。
    如今古凌可已到梦魇城，只等梦魇城的虚空门开启，便要通过虚空通道前往毕方国再回圣域。
    两人相识半个月，终于到了要分离的时刻。
    王厨子把空盘子放在台阶上，说道：“伏魔者说过几天要押运一批货物出城，这两天尸煞盯帅府盯得紧，我就是出了帅府也出不了梦魇城，还是等那批货物出城时再跟着溜出去吧。”
    快到午时时，伏魔少帅李峥和李嵘来了。
    这两兄弟毕业自蒂罗书院，听说古凌可参加过蒂罗书院举办的学院联盟赛，又夺走了蒂罗书院炎魔岛下那颗火龙珠，一见面就缠着古凌可讲火龙珠当晚的事。
    特别是李嵘，从古凌可进蒂罗书院问起，一直问到古凌可离开蒂罗书院才罢休。
    那两人离开时已经快子时了，大部分人早已睡了。
    古凌可想起了辰夜，想起了梓琳，想起了若岚，顿时睡意全无。
    他一抬头，忽然发现天阴沉得厉害，风刮得比刚才大得多。
    “哎，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离开蒂罗书院的？”王厨子问道。
    他跟李峥、李嵘听了整整一天故事，此刻依旧兴致勃勃。
    他看着古凌可，笑道：“你说在书院长老的相助下逃离了蒂罗书院，这种话糊弄鬼呢？”
    李峥带来的一桌子点心瓜果被王厨子吃得干干净净。
    王厨子捡起掉在桌子上的半颗花生，剥开后塞进了嘴里，说道：“蒂罗书院那啥地方？中原三大学府之一！那可是伏魔者的摇篮，而且坐落在圣域三十八天域中的蒂罗域里！在火龙珠出世那个晚上，你觉得守在蒂罗书院外的人会少？”
    王厨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古凌可，说道：“别说火龙珠在你体内，就是没在你体内，拥有那么强大的锻造术和符文术，世间哪个古老传承、世家大族不想要你？你就是逃得出蒂罗书院，还能安全离开圣域？”
    王厨子故作神秘地笑道：“而且听说不久后你就出现在大月国。大月国可在中原东疆，紧挨着被称为‘死亡帝国’的灭蒙国。钩蛇国和灭蒙国之间的虚空通道断了不知多少年了，不借助虚空通道，没几年时间你压根到不了大月国，这你又怎么解释？”
    古凌可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厨子，说道：“看不出来啊，厨子，观察力这么敏锐。”
    “那是，家师教得好嘛。”王厨子一脸得意地说道。
    他忽然凑到古凌可面前，一脸好奇地问道：“听说尊师是传说中的药皇陛下？”
    古凌可呵呵笑道：“这个，你还是别问的好。”
    “为何？”王厨子有些好奇。
    古凌可指着夜空，说道：“家师说了，泄露他的事要遭天遣的。”
    话音刚落，夜空中蓦然闪过了一道惊雷。
    伴随着被照亮的庭院，“轰隆”的雷声在两人头顶炸开了。
    王厨子吓得脖子一缩，说道：“我艹！传说中的神皇的话这么灵验吗？”
    古凌可站了起来，望着飘在夜空下的雨滴，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怎么突然下雨了？”
    王厨子也站了起来：“下雨很奇怪吗？”
    古凌可摇头说道：“下雨不奇怪，刮风不奇怪，打雷也不奇怪，可这雨、这风、这雷合在一起，便非常古怪。”
    王厨子困惑地看着古凌可，心想打雷时不刮风下雨才奇怪呢，我看是你古怪才对。
    古凌可用手接着雨滴，又感受着空中刮来的风，说道：“今晚的风雨雷电，都是由人祭出的。”
    王厨子惊疑道：“这个时节祭风祭雨，是有何说法吗？”
    古凌可摇头：“这座城里没几个人看得出这是由人力祭出的风雨，而且这场风雨并非为了祭天。风雨深夜突至，或许，是为了隐藏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古凌可身为精通符文术的符文师，能看出今晚这场风雨来自人力，可一般修士看不出，普通人更别说了。
    很多人以为这是入夏后天气变幻无常，并没有太过在意。
    况且子时都快结束了，路上早已没了行人，大雨来临后，巡城将士也回了住处。
    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因深夜与风雨进入了沉眠。
    城里灯火渐熄，看不到几许灯光，就是青楼、赌场等夜间场所虽没关门，也无新客登门。
    雷声轰隆，大雨如泼，哪怕梦魇城排水设施精密强大，雨势也大得在街面上积了快半尺深的水了。
    梦魇城，皇宫。
    宫内一座偏殿里布置着一座法阵，法阵内坐着六名身穿紫黑色符文服、胸前佩戴着太极徽章的符文师。
    其中四人胸前徽章上镶着六颗星辰，另外两人胸前徽章上居然镶着七颗星辰。
    六颗是六品，七颗为七品，这几位符文师竟然是平日里不多见的六品甚至七品符文师！
    梦魇城符文师公会有不少优秀的符文师，最顶尖的二人便是两位七品符文师。
    没想到那两位今晚会被请到宫中。
    今晚这场风雨正是借这六位符文师催动的法阵和梦魇国两位步入王境的供奉施展的神通共同祭出的。
    梦魇国君戚泽天站在偏殿外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场雨，一个人这时从远处走来，不是别人，而是皇长子戚通。
    他对戚泽天行礼道：“父君，虚空祭坛附近已经清理完毕。”
    戚泽天问道：“他们，应该快到了吧？”
    戚通“嗯”了一声，答道：“刚刚收到赤翎鸟的消息，寅初二刻到达。”
    戚泽天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师童这个老家伙，来还偷偷摸摸地来……算了，你亲自去虚空祭坛那儿守着，等那条臭鱼走了再回来。”
    梦魇城，虚空祭坛。
    虚空祭坛是一座千米方圆的祭坛。
    祭坛中心为一米方圆的莲形石槽，槽深三尺，周围雕有十八片花瓣，每一片都连接着诸多符文。
    那些符文向四周溢去，爬满祭坛后，最终伸向了祭坛周边的十八个法座。
    这座祭坛之所以叫虚空祭坛，是因为祭坛上空百丈高的地方悬浮着九百九十一米高、七百四十九米宽的虚空门。
    平日里，虚空祭坛禁止行人靠近，这种雨夜更不会有人在祭坛附近逗留。
    寅初二刻，黑色虚空石门幻化为闪烁着无数亮丽星光的黑色夜空，站在远处看，仿佛有人用神秘古老的法术将一穹夜空点缀在了虚空门里。
    黑色夜空出现十息后，十多辆飞辇从虚空门内连续飞出，紧接着一艘舰艇从虚空门里飞了出来。
    那艘舰艇宽九十米，高二十丈，长五百米，由世上最坚硬的铁桦树的珍贵树干打造而成。
    船头雕刻着朱雀首，朱雀额头铭刻着圣域的五叶皇冕图。
    船身刻着数不清的玄奥符文，侧板装着巨大的连弩，下方是一条比舰艇还大的斗鱼。
    这是一艘朱雀系斗鱼舰，是圣域最强大的战斗力。
    这种舰船圣域共有七十三艘，两年前在箭域被天魔师偷袭摔毁了一艘，至今仍在修复，目前还有七十二艘。
    斗鱼一出，强横的威压立即笼罩了四面八方。
    让人吃惊的是斗鱼舰上不知被人设了什么法阵，或者说拥有什么法宝，纵然斗鱼身上散出的威压再可怕，也没有传到斗鱼舰附近百米之外。
    斗鱼舰飞出后，又从虚空门里飞出了二十多辆飞辇。
    不说斗鱼舰，光这些飞辇的战斗力就足以惊人。
    这个雨夜，很少有人注意到飞辇和斗鱼舰的出现。
    这支队伍刚出虚空门，便在大雨的掩护朝城外飞去了，没有丝毫停留。
    除了一辆由赤蒙兽拉着的马车。
    那辆车飞出斗鱼舰，在雨中疾速行驶，看那方向，分明是朝帅府去了。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
    天亮后，很多人都在讨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大部分人十分疑惑初夏刚到，怎么老天就降了这么大一场雨？
    除了忠于戚通的那些将士外，没有人知道昨天晚上，沉寂了很久的虚空门突然开启了，一艘巨大的斗鱼舰从里面飞了出来。
    就连帅府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帅府的人更不知道，昨天晚上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坐着一辆由赤蒙兽拉的车，悄无声息从帅府后门入府后，车辆便被换成了马匹，赤蒙兽也被拉进了兽厩。
    直到今天清晨，饲养赤蒙兽的兽师才发现赤蒙兽不知何时多了一只。
    帅府议事厅是统帅们议事的地方，除非有事，普通伏魔者一般情况下不会靠近这个地方。
    这座偏厅周围设有法阵，纵然议事厅里声音再大，也不会传到院子外。
    一大清早，议事厅里便出现了激烈的争吵声。
    吵架的是身为伏魔中帅的朱砺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身穿白色伏魔服，佩戴在胸口的伏魔徽章上铭刻着四道七彩条纹，头戴八珠白玉伏魔冠，眉目如剑，两鬓如霜，身上散发着非常强大的气息。
    老者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金色指环，指环外侧铭刻着十六道排成一圈的古老符文，其中十五道呈和指环一样的金色，只有代表“梦魇国”标志的符文呈现并不显眼的暗红色。
    这是圣域的“十六纹指环”。
    这枚指环表示老者并非普通伏魔大帅，而是官职仅居于五尊之下的中原十六帅之一。
    老者名为师童，负责交接十六国之一的梦魇国相关事务。
    昨夜斗鱼舰飞向城外途中，坐在飞离斗鱼舰的那辆马车上的人正是他。
    朱砺身为伏魔中帅，是师童的手下，此刻却叉腰站在厅内，怒目盯着师童吼道：“你这样做不合规矩！”
    “这个国家的事归我管，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师童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说道。
    朱砺指着门外，说道：“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杀这个古凌可吗？你不让他回圣域，反而让他跟你去找秘境，究竟是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