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城内所有百姓，必须在五天之内出城。
    这是白芷国君下的圣旨。
    文书被抄录成数十份，张贴在城内各处。
    百官奔走呼号，呼吁百姓尽快离城。
    这不是普通的逃难，不是带着金银细软避灾，等灾难结束后再回来。
    这是迁都。
    一旦离开，就再也没有家了。
    城内到处都是恸哭声，然而没人敢违背国君的旨意，哪怕再心痛，再劳累，百姓也在尽快收拾。
    没有人看黄历，算吉日，等到吉日再出门。
    见国君和百官如此认真，百姓们都明白，白芷城这次真要面临灭顶之灾。
    一辆辆牛车、马车、驴车、骡车排队出城，车上装满了箱子、被褥、灶具、粮食等。
    有些年迈的老人腿脚不便，也坐在车上，由儿子或孙子拉着推着往外走。
    城内侍卫护送着队伍往前走，时不时会传出哪个侍卫维持秩序的大吼声。
    城门大开，每一个城门里都挤满了人，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满了难过、不舍和悲痛。
    大人们抱着孩子拉着狗，老人们拄着棍子拽着鸡。
    手里牵着羊，肩上扛着包袱，站在远处看，和逃荒毫无差别。
    出了城的人脸上充满了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在守城侍卫的指示下，百姓最终落脚在了城外两里远的地方。
    有帐篷的搭帐篷，没帐篷的席地而坐。
    家有老人的跑到附近林子里折一些树枝回来，埋在土里后搭上布幔，能挡挡风遮遮雨就好。
    山脚院子里，杨敖站在后山上，看着白芷城内百姓浩浩荡荡出城的情景，说道：“通知大帅，可以准备了。”
    洛虬应了一声，刚走两步，又听到了杨敖的叫声：“回来。”
    洛虬转身看着杨敖，只见杨敖想了一下，问道：“那老瞎子让白芷国主向梦魇国求助了吧？”
    梦魇国是白芷国的宗主国，白芷国每年都要向梦魇国进贡。
    虽说梦魇国看不上白芷国那点小钱，但正是因为那点小钱，才换来了梦魇国对白芷国的保护，让青禾国与芒国不敢对白芷国下手。
    此番白芷国遭难，梦魇国作为宗主国，帮白芷国一把是应该的。
    然而中原十六国附近小国多如牛毛，若两国之间发生战乱，十六国还可能调停一下。
    对于白芷国这种小国家的受灾求助，梦魇国这等超强帝国怎么可能会上心？
    洛虬点头答道：“求助了，只是路途遥远，哪怕梦魇国要帮，也得耗费些时日。”
    杨敖身为地贤，目力极佳，离得这么远都能将出城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城外百姓那些近乎麻木的脸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告诉大帅，替白芷国说个情，别让梦魇国的援助一拖再拖。”
    洛虬诧异地看着杨敖，似乎没想到一向冷面的杨敖会替白芷国这种小国求情。
    他没有多问，急匆匆离去了。
    杨敖抬起头，望着不断洒下落叶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充满了生命力与仙气的叶子还在白芷城上空飘飞着，仿佛给白芷城下了一场绿雨，又像在埋葬这座渐渐空去的都城。
    白芷城的百姓一连几天都在往外迁徙，每天往外走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山脚院子里，瞎子经常坐在后山上，远远望着出城的百姓沉默不语。
    叶加桃自从输了那场切磋后再也没来过后山，杨敖等人也不再出现，只有古凌可偶尔会到后山上来。
    后山上，古凌可站在瞎子附近，问道：“前辈是在哀叹白芷城中的百姓？”
    瞎子说道：“民乃国之根本，国富则民强，民幸则国兴。白芷国能有今天并不容易，在这浩瀚中土虽为弹丸小国，却也是十万百姓安身立命之所。今日白芷城遭此大灾，只能叹国之不幸，民之不幸。”
    古凌可看着驻扎在城外两里处的无数百姓，问道：“灾难真会降临白芷城吗？”
    瞎子呵呵笑道：“对白芷城来说是灾，对你们来说却是幸事。这场灾难，不正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吗？”
    古凌可微微一怔，惊问道：“秘境？”
    “没错，这场灾难，就是千年才开启一次的七皇秘境，圣域费了这么大力气寻找的正是此处。”瞎子说道。
    古凌可听后沉默了起来。
    他猜过师童说的“秘境”是什么，也想过“秘境”一旦出现，会牵扯上哪些势力？
    直到白芷城两万多百姓举家出城，流离失所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秘境”可怕的影响力。
    “此乃上苍之劫，天地之意，少年郎不必为此忧伤。只是可怜了这么多穷苦百姓，为了在这种无法抵抗的灾难下活命，只能颠沛流离啊。”瞎子说道。
    他的声音无喜无悲，听不出任何情绪。
    古凌可从小在微澜国长大。
    微澜国是个三流小国，好在邻国实力不强，诸国之间还算安定，并无战火烧起。
    重明国作为微澜国宗主国，多年来一直维护着中原西南域的安宁。
    他看着从白芷城内排队出城却又无处安身的百姓，突然切身感受到，在这个世间，强大是一件多重要的事。
    “如果你是伏魔统帅，由你来安置这些出城百姓，你打算怎么安排？”瞎子忽然问道。
    古凌可一愣。
    他是朝梦学院学生，一毕业就是伏魔者，将来或在帝都行政，或在三十八天域值守，或在中原各地帅府执勤，或前往八方外域执事。
    无论怎样，都拥有美好远大的前程。
    现在瞎子这样一问，他才发觉前程似锦，却又虚无缥缈，对于未来的规划他竟然从没想过。
    瞎子呵呵笑道：“或者说，离开朝梦学院后，你打算去哪儿？”
    古凌可还没回答，瞎子又说道：“是前往帝都当一名伏魔统帅，还是去天塔当一名锻造师，或者去神庙当一名符文师，去圣殿当一名净化师，又或者当一名剑客或刀客，还是说……”
    瞎子顿了一下，说道：“你打算当一名尸煞呢？”
    瞎子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古凌可却听得毛骨悚然，浑身毛发倒竖。
    他体内三源同体，拥有烈火源、奇木异源和黑暗源。
    他在辰夜的教导下修习了净化术和符文术，后来又学会了剑道与刀道。
    所以确实如瞎子所言，他可以成为一名伏魔统帅，也可以当锻造师、符文师及净化师，但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黑暗源的事。
    没想到瞎子眼盲心不盲，居然在跟他接触的几天时间里瞧出了他尸煞的身份。
    “你的梦想是什么？”瞎子问道。
    古凌可摇了摇头。
    瞎子听后笑道：“你从没想过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吗？”
    古凌可确实很少思考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他去微澜国都是为了参加家族洗礼，去朝梦学院是因为梓琳要去。
    自从万霖离开后，他的生活似乎只剩在玥山追追凶禽，撵撵猛兽。
    后来经历的一系列事情让他成长了很多，让他拥有了很多，却也不曾让他思考过自己想要什么。
    现在瞎子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他，逼得他不得不思考。
    但在瞎子点破了他尸煞的身份后，他心绪激荡，一时根本无法思虑。
    瞎子笑了起来，指着远处的白芷城说道：“‘秘境’就要出现了，里面充满了危险，但也是千年一遇的良机。去吧，去里面看看，或许在里面，你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说完后，瞎子又补充了一句：“跟伏魔者在一起，还是尽量不要使用黑暗源比较好。”
    就在古凌可跟瞎子站在后山上说话的时候，东海与陵谷交接的海岸边，一队人马护送着一辆马车上了岸。
    那些人头戴碧玉青龙冠，胸口佩戴着海内三山徽章，正是神族皇族——天仙族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如珠玉，眉如剑锋，头戴六珠碧玉青龙冠，身穿华贵服饰，不是别人，而是天仙族中卫栾敬天。
    栾思尧、栾琼和栾建三位天仙族少卫跟在栾敬天身后。
    还没向管理海岸的遗族侍卫交接通关文牒，栾敬天便对栾思尧说道：“去找一只最快的飞行兽，一定要赶在那个古凌可回圣域前抓到他。”
    中原南部边疆。
    守护中原南部边疆的是十六国之一的呲铁国，南疆通往中原的唯一通道便是建在晶壁缺口处的呲铁国最南边城——石城。
    南疆与中原近些年关系还算平稳，大量南疆人每天出入石城不算稀奇，但仍有能震动整个石城高层的南疆人会偶尔出现。
    比方此时正缓缓驶入石城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很普通，从外观看不出丝毫特色，守在马车周边的十余侍卫也很平常，除了一位豪强外，其他都是承师境、上灵境级别的人。
    然而马车刚出现，守护石城的将军府便笼罩了一层严肃的阴云。
    因为马车里坐着南疆大教——南教大祭司汲默。
    南教是南疆位列天咒族与火焱庭之后的第三大传承，近些年来在南疆的名声已隐隐盖过火焱庭，大有与火焱庭分庭抗礼之势。
    可惜南教上一任神女相楠离世后，南教一直没有人能继承神女之位。
    所以近些年来，南教发展势头虽猛，却不被很多南疆人认可。
    汲默身为南教大祭司，在无神女的南教可谓最高主宰，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南教甚至整个南疆的心。
    这样的人来了中原，怎么可能不让石城的将军府担忧？
    将军府里，一名呲铁少将冷笑道：“早上火焱庭的人刚入城，中午就来了南教大祭司，他们南疆是把咱石城当成菜市场了吗？”
    镇守石城的是战功赫赫的呲铁中将应启。
    应启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些火焱庭的人呢？”
    呲铁少将答道：“还在北城门内等着放行。”
    应启略一思索，说道：“放行。”
    呲铁少将闻言大惊：“应老，国都那边还没回复……”
    “不必等了，放行。”应启说道。
    他望着门外，说道：“南教和火焱庭一向不和，这次先后来中原，必然会起冲突。
    石城可隐藏着不少南疆人，这两个庞然大物要是打起来，咱这小小的石城必然会损失惨重。
    放行！
    要打，让他们去其他地方打。”
    “可您就不担心国都那边？”呲铁少将问道。
    应启呵呵笑了：“火焱庭的人哪次来中原，经过咱石城时，不是悄无声息的怕咱知道？
    可他们这次大张旗鼓地进城，还在北城门内等着，就是不想跟咱起冲突。
    南教也是一样。
    汲默这老家伙上次已经偷偷来过一回了，这次却没低调潜入，反而送来了通关文牒，可见也是不想在我石城生事。
    既然如此，我们成全他们就是了。
    若真等国都回复消息，遭殃的怕是我石城百姓啊。”
    石城街道上，一名南教侍卫忽然走到马车旁，说道：“大祭司，前方发现火焱庭的人。”
    马车里传出了汲默的冷哼声。
    他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世间出现了拥有幽冥鬼火的人，而唯一知道那个人下落的只有古凌可。
    火焱庭跟他们南教争了这么多年，他现在好不容易找出了一丝关于幽冥鬼火的消息，没想到火焱庭还要跑来插上一脚。
    车厢内的温度徒然冷了下来，片刻后，传出了两个冷淡的字：“截杀。”
    梦魇国向北数千里外，某个小国一条道路上正疾驰着三匹马。
    骑在那三匹马上的是三个年轻人：
    一个一身黑衣，身上流淌着难以掩饰的贵气；
    一个脸上有一个“梦”字；
    还有一个一袭青衣，一头青丝乌黑发亮，脸上蒙着轻纱，浑身上下散发着清新脱俗的气质。
    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左翔、千晨和梓琳。
    风从左翔耳边呼呼刮过。
    左翔骑在马上，两只手松开缰绳，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看了看，大声说道：“前方路口往西走有城镇，去那镇子看看能不能找到飞行兽。”
    飞行兽速度比马匹快得多，远距离路程一般都会选择飞行兽。
    这儿离梦魇城还有数千里之远，换乘飞行兽是最明智的选择。
    “还有其他城镇吗？”梓琳问道。
    已是午后，没多久天就要黑了。
    中原实行宵禁公约，任何飞行兽夜间不得行驶。
    左翔明白梓琳是想夜间骑马赶路，等明天早上再换乘飞行兽，于是看着地图说道：“再往前一百多里就是国都，在那儿肯定有飞行兽。”
    梓琳想都没想，说道：“去国都，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