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刀镖局护送的药材被劫了。
    诸多镖师受伤，镖头被人打断双腿，被抬到了玉石镇。
    县丞在城门口等了一早上，没想到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眼巴巴等着这批药材救命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嚎啕大哭，有人气得当场昏厥。
    一些人毫无办法，匆匆赶到回春堂，想买副药先救个急，没想到药材价格又被回春堂提高了一倍。
    很多人跑进回春堂里争论不休，很快被回春堂的人赶了出来。
    百灵堂里，阮平喝完茶杯里的茶水，拿起茶壶准备再倒一杯，却发现壶里的茶已经被自己喝光了。
    他觉得连个破茶壶都跟自己作对，一气之下将茶壶摔得粉碎。
    他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古凌可说道：“回春堂做的是正经生意，你准备亲手砸了玉石镇这块招牌？”
    阮平停下了脚步，冷笑道：“正经生意是这样做的？”
    古凌可说道：“且不说正不正经，光这刘府，就藏着三位承师境。以你一人之力，打得过他们三个吗？”
    坐在一旁的莫飞说道：“要不，加我一个？”
    古凌可抬起眼皮子看了莫飞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还没被毒够？”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高价卖这些救命药？”阮平难得地冲着古凌可吼道。
    他在玉石镇住了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见他发火。
    “别吵了！”
    百灵忽然从后堂走了出来。
    她拿着几张纸，说道：“这是药方，把这些药方交给镇里药铺，让药铺按药方抓药。”
    阮平好奇地接过药方，发现药方上记载的全是普通药材，没有一味被刘府买断的药材。
    他看着百灵，问道：“这能行？”
    “你在怀疑我的医术？”百灵冷着脸问道。
    阮平赶紧摇头，笑道：“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怀疑百灵妹子的医术呢……”
    阮平说着就往百灵堂外走，身后却传出了百灵的轻喝声：“站住！”
    阮平转过身，只见百灵看着地上被他摔碎的茶壶，说道：“二两。”
    “啥？”阮平叫道。
    市面上一个茶壶几十文钱，好一点的也就百余文，百灵居然给他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那可是他一个月的酒钱，能买几十个茶壶呢！
    阮平连忙摆手，说道：“百灵，你这就过分了啊！”
    “谁让你摔我的茶壶？不知道我这里东西都很贵吗？”百灵伸出去的玉手没有收回。
    她不咸不淡地说道：“当然，你也可以不付，不过以后别想进我医馆大门。”
    阮平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我出去给你买一对茶壶回来，不，三个……”
    “二两。”百灵轻描淡写地说道。
    阮平看着百灵明净清澈的眼眸，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心想自己没事摔那破茶壶干嘛？
    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肉疼地从怀里摸出二两碎银子，本想丢给百灵，可看百灵脸色，还是一跺脚，轻轻放在了百灵手上。
    井水里的毒早已被解，喝过井水的百姓的毒也终于被解了。
    羊肠巷，刘府。
    头戴儒巾、身穿青衣的老者拿着刚刚得到的药方，看着药方上罗列整齐的药材，两眼放光，忍不住赞赏道：“妙啊！
    以附子入药，改变了中毒者身上毒性，再以毒攻毒，使毒性得到解除。
    若无菩萨心肠，怎敢使这等霹雳手段？！”
    刘大阳站在老者旁边，问道：“要不要再试试她？”
    老者摆手，说道：“不必了，这等绝妙的解毒方式，已经胜过你们大多数人。这丫头，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去把她叫来……”刘大阳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老者拦下。
    老者悠悠说道：“不，我亲自去一趟。”
    午后的百灵堂空荡荡的。
    古凌可、阮平等人都在外安抚百姓，医馆只有百灵一个人守着。
    百灵用新买的茶壶给自己煮好了一壶茶，一名老者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者头戴儒巾，身穿青衣，手里提着个金丝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百灵鸟。
    老者步伐很稳，丝毫不像得病的模样。
    他来到百灵面前，将金丝鸟笼放在桌子旁，拿出枯瘦的右手，说道：“老朽近来心神不宁，睡不踏实，听闻百灵姑娘医术高明，今日特来求诊。”
    百灵淡淡地看了一眼老者放在手旁的金丝鸟笼。
    自从三年前，她治好镇里的瘟疫后，玉石镇甚至整个焚石国都没人敢再将百灵鸟养在笼子里。
    今日这老者不止养了一只百灵鸟，还把笼子带进了医馆，可见来者不善。
    百灵将手指放在老者手腕上，感觉跳动有力的脉搏，便明白老者身上没有任何疾病。
    她收回右手，说道：“老伯过虑了，您身体健康，并未抱疾，回去多加休息即可。”
    老者听后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病啊，它不在身，而在心。”
    老者看着百灵脸上的疑问，眼睛中闪过了一丝追忆：“老朽生在医药世家，族人皆以行医治病为己任。”
    “至老朽这一代，我们刘氏医术已传七世了。”
    “跟族人相比，老朽资质平庸，在族里排不上号。”
    “好在家教严格，祖传的医术，老朽也学了些皮毛。”
    “后来老朽游历世间，凭着祖传的丁点医术，好歹也算闯出了几分名气。”
    “时至今日，凡听过我刘安之名的，无不对老朽敬重有加。”
    听到这个名字，百灵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惊起一阵波浪。
    如老者所说，刘安这个名字在医界确实有名。
    这不止因为刘安是位六品药师，还因为刘安是药荒的蛊荒少祀。
    医界那个治好了无数人，也残杀过无数人的五阶尸煞刘安，原来就是眼前这名老者！
    刘安逗着金丝笼里的百灵鸟，悠悠说道：“老朽医术虽未大成，但好歹也是六品药师，可在药荒，却只得到了一个少祀的名号。”
    “他们排挤老朽，说老朽境界不够，说老朽资历不够，说老朽后继无人，没有培养出合适的药师。”
    “姑娘啊，他们说得没错，这可是老朽一块心病！”
    “老朽在世间行走多年，就是为寻一名弟子，能将老朽一身医术传承下去。”
    “升不了中祀不打紧，老朽这身医术若无人继承，岂不断送了老朽一生的心血？”
    刘安看了百灵一眼，就像看着世间最珍贵的璞玉：“好在老天有眼，让我碰见了你，碰见了最有资格继承老朽医术的徒弟。”
    “徒儿啊，你知道为师为了检验你的医术，费了多大的心思吗？”
    “又是朝井里投毒，又是让人抢劫药材的，就是想看看你怎样收拾玉石镇这个烂摊子？”
    “你果然不负为师所望，竟在绝境中寻到了出路，好好好……”
    刘安大笑了好一阵子，忽然脸色一变，说道：“药荒那群混蛋目中无人，从不把老子当人看！”
    “好啊！”
    “他们这样说，老子就让他们睁大他们的狗眼看看，他们那些徒有虚名的弟子，连给老子的弟子提鞋都不配！”
    刘安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笑道：“爱徒啊，今日为师难得高兴，出去跟为师喝两杯，如何？”
    百灵脸色苍白地看着刘安，好一阵子才说道：“前辈心意，小女心领了，只是小女资质愚钝，怕无法继承前辈大统。”
    刘安呵呵笑道：“老朽看中的徒弟，怎么会……”
    “前辈过誉，小女实在难堪大任。”百灵打断了刘安的话，微微低头说道。
    刘安半张着嘴，探身向百灵靠来，问道：“你不愿拜我为师？”
    百灵低眸，说道：“小女胸无大志，只想苟且一生，还望前辈成全。”
    刘安叹了口气，在怀里摸了半天，这才摸出一物放在桌子上，说道：“你好好考虑一下，若改变主意了，随时来刘府找我。”
    刘安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百灵收回目光。
    只见桌子上放着一枚黑铁片，拇指般大小，中间刻着一尊古老的药鼎。
    那是药荒信物——蛊荒令。
    百灵在桌子前坐了整整一个早上。
    直到古凌可和莫飞回到医馆时，她还似一尊雕像般坐在那儿。
    短暂的诧异后，两人看到了摆在百灵面前的黑铁片。
    他们都是经常跟尸煞打交道的人，镇子里的百姓可能不认识黑铁片，两人却非常熟悉。
    莫飞看着百灵发呆落魄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叫道：“百灵姐……”
    似乎这时才留意到医馆来了人，百灵慢慢抬起了头。
    她看着莫飞关切的目光，忽然意识到药荒的蛊荒令还在桌子上，连忙伸手去拿，却被古凌可伸手按住黑铁片，问道：“是刘府的人？”
    百灵转头看着一边，说道：“跟你们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莫飞听后叫道，“他刘府往井里投毒，又垄断了镇里药材，抢劫护送药材的镖队……他们是在跟整个玉石镇作对，怎么会跟我们没关系？”
    百灵眸中闪过了一抹泪光：“他们找的是我……”
    “因为你医术高明吗？”古凌可问道。
    百灵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对，因为我医术高明，所以他来找我。那药荒少祀来找我，让我当他的徒弟，让我加入药荒，变成和他一样为祸世间的尸煞！”
    百灵站起来大声说道。
    她的眼眶有些红，也不知道这份怒火和委屈是针对古凌可的，还是针对早已离去的刘安的。
    莫飞认识百灵两年了，从未见百灵如此失态，此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安慰道：“百灵姐，别担心，我们会帮你的……”
    这话说得没有一丝底气。
    药荒少祀，那是步入豪强境的修行者。
    别说玉石镇，就是整个焚石国都没有一位豪强。
    面对这等强者，他们这些上灵境、承师境要怎么帮百灵？
    镇里的危机解除了，百灵堂却笼罩着一层阴霾。
    从午后到深夜，再从深夜到清晨，百灵堂里始终如死一般沉寂。
    百灵坐在桌子前发愣，古凌可坐在不远处画符，莫飞在古凌可面前走来走去，得知此事的阮平皱了一晚上的眉头。
    天亮后，古凌可看了一眼医馆里的其他两人，将目光移向了百灵，说道：“百灵姐，你离开玉石镇吧。”
    其他三人一起朝古凌可看来。
    百灵脸上出现了不忍。
    她在玉石镇住了三年，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突然让她离开，她一时很难适应。
    莫飞脸上出现了不舍。
    他在百灵堂待了两年，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买桂花酿带给百灵的生活。
    百灵若是走了，他还怎么跟百灵待在一起？
    阮平脸上出现了不忿。
    百灵三年来，在玉石镇救了多少人的命？
    这样一位活菩萨，居然被药荒逼得不得不离开玉石镇，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昨晚阮平来医馆后没关门，此时轻掩的门被人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不是别人，而是刘家家主刘大阳。
    十多人抬着好几个箱子跟他走了进来，箱子被打开后，里面装的全是药材、宝玉、布匹等礼品。
    刘大阳对百灵抱了抱拳，说道：“百灵姑娘，我家大人请姑娘到府上行拜师礼。为彰显我家大人收徒的诚意，特遣我来迎接姑娘。”
    莫飞冷冷一笑，嘲讽道：“百灵姐什么时候答应刘安当他徒弟了？”
    刘大阳看了莫飞一眼，说道：“年轻人，说话注意点，我家大人的名讳可不是谁想叫就能叫的。”
    “我叫了又怎样？”莫飞故意挑衅道，“刘安除了敢在这小小的玉石镇逼迫一个弱女子外，还有什么本事？”
    刘大阳蓦然转头朝莫飞看去，说道：“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莫飞环抱双臂，说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还是你们不敢承认？”
    刘大阳背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攥紧，满眼杀机地说道：“小鬼，别逼我杀你。”
    一听这话，莫飞立马朝刘大阳走了一步，大喝道：“有本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