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对呆头呆脑的父子真让人耻笑,难道你还看不出,那于小姐已经有了身孕?”孙桂花拉着石顶富出了门来,瞧瞧四下无人,她才凭借女子家敏锐的察言观色断定了于瑶素如今的境况。
“啊!”他睁大了双眸,张着嘴巴。怎么都不信儿子与那于小姐能做出这事来。“意儿不是这般为人,他若真的和于瑶素早有情愫,一定会早就说我听了,我替他去于家求亲不就成了吗?何苦偷偷摸摸还有了孩子?”
“哼哼!”冷蔑一笑,她的手指就戳了夫君的额头正中。“瞧你这蠢样,于瑶素腹中的孩子怎会是意儿的呢?”
“你……桂花你是说那孩子……”
“嗯!”孙桂花顿了顿,眼眸转了转便道:“就怕意儿年少无知,快要被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
“胡说!假使真的如你所说,那意儿必定知道她的过往,不过看在张公子的面上襄助于瑶素一时半会而已。”
“因此我说夫君和意儿都是呆头呆脑的人……”她思忖之间已双手掐腰。“夫君,这于瑶素留不得,需尽快赶走为上策。”
“你说好端端的就赶走于瑶素,意儿不会答应的,而况,你说她有孕,从哪瞧出来,我怎么就看着不像呢?”
“一个消瘦的女子家,腹部隆起明显,还着厌恶腥味,又伴作呕已两回,她若不是有孕我孙桂花名字从此倒着念。”
见她如此笃定,他也信了她的话。“桂花,你说……你说有什么法子让于小姐离开我家?”
“当然是逼她离开,还能有什么好法子?”
“这……我……怎好开口?意儿他……”
“开不了口,这事就得女人家来办。唉!说来,意儿年岁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你指望他攻书,他却成日里不学无术。夫君,依我看就托人说媒,寻一户门当户对人家的女儿娶了进门算了。到那会,不怕她于瑶素还有脸面留在石家。”
“那也不能这么快啊!一时之间我又去哪寻那门当户对的人家?”
孙桂花心下明了夫君所说的门当户对,与她所想的截然不同。“夫君觉着意儿该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至少和椒城于家差不离多少。”
“这话夫君说出也不怕自个丢人现眼?”她可不是任意的亲娘,心下寻思着找一村人姑娘已经不错了。“我觉着村中李家姑娘尚可……”
不等孙桂花说完,石顶富已经使力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我儿怎会娶那庶人家的女子?”
话中有话,孙桂花怎会不知!但,任意毫无求取功名之心,石顶富一心所想未必指望的上。而况,待石任意真的能考取功名,只怕已经年岁不小了。
“夫君的心思我能不知吗?也罢!谁让我是任意的继母呢!找媳妇的事就让我托人来办吧!夫君你放心就成,我一定会替他寻一门当户对的女子,夫君顺意了吧?”
“嘿嘿!为夫就知你有能耐,好,意儿的婚事就付畀于你,切切记得,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啊!”
攥起粉拳,稍有些力道就捶在石顶富的右臂之上,历来难见笑颜的面上多了一丝娇笑。“明白了!夫君这下可知道我的好了,赶明我要你陪我去娘娘庙一趟,你可答应?”
“答应,答应……桂花怎说怎好,我正好也想拜谒那位甘道长呢!”
……
寒风徐过窗牖,下昼如此恬和,厢房内香气弥散,小姐家已经涂脂抹粉一番,本就清丽,这会浓艳了几许。然,她心中七上八下,说好让彩云带来稳婆,她要引问稳婆如何不知不觉拿掉腹中的孩儿。
上回,彩云带来于府管家就在石任意的山林茅屋之中猷虑归去的最好法子,可管家说于老爷仍在气恼之中,于瑶素尔乃仍旧留在石家,也好从长计议,否则回府之后被父母双亲管束起来,她反倒不好安排稳婆替她拿掉腹中孩儿。
今个,石任意留在家中攻书,于瑶素谎说要去隔邻村中一亲戚家中拜访前辈,故,石任意并未多问,她---于瑶素就偷偷摸摸赶来山林茅屋之中,静待稳婆。
话说稳婆姓王,乃四十开外的丰腴妇人,彩云暗中打探知她住在隔邻村庄不远,故而相邀今日一道见一见于小姐。就在彩云的指路带引之下,王婆左右摇摆随在彩云身后。
篱院、茅屋、王婆、于瑶素、彩云。
三位女人家坐定,那王婆双眸打量于瑶素,眼珠转来转去,令于瑶素颇为不适,避闪的只好垂下头来。
彩云侧瞧了眼王婆,这王婆实在是样貌丑陋,如同男人一般。阔脸、厚唇、凸眼珠、宽鼻梁、肤色黝黑。
然,这王婆瞧去令人不忍直视,可她却问东问西,说得头头是道,口水沫乱飞。
瑶素和着只管点首,王婆说了许多话,末了她却说道:“于小姐,按说你这份光景,老身不便多嘴,赶紧替你落胎,但胎儿成形,已经不宜再拿掉,若执意让老身替你……丑话需说在前头,有什么闪失你们可别怨我。”
“王婆,你这说的哪门子话?你先前和我说好,四五个月的胎儿可以拿掉,这会你又说出让人诧异的话来,究竟有什么盘算,莫不是想多讨几个银子?”彩云横眉冷目。
反唇相讥,恶眸回看。“我说彩云姑娘,你把老身看作贪财的轻贱之人?也不打听打听,我王婆用事从不谈钱,只管替人解忧。”稍缓了缓语气,王婆又道:“这银子该把我多少一个子也不准少,但老身也绝不多讨要,于小姐你尽管放心。”
“那……那这腹中的孩儿能不能拿掉?”于瑶素满脸惆怅。
“拿。不过,还是那话,出了什么闪失就别怨老身了。于小姐该知道,你腹中的胎儿已经成形,就算拿掉也会伤你身。”
“王婆不必担心这些,哪怕……哪怕因此受一遭罪,我……我也要拿掉……”于瑶素言毕就取出汗帨,呜呜咽咽了起来。
“罢了,老身知晓于小姐心里的苦,你毅然不悔,老身怎能不替你解忧!”敛去了几分怒意,她又侧看一眼彩云。“我说丫鬟小姑娘,一会你依从老身写的方子去药铺抓药,老身就留在这直到小姐完事老身再离开。”
彩云没心思与这位凶神恶煞般的妇人争执,遂点首。
好在茅屋乃石任意攻书、抚琴、会友的地方,纸笔样样齐备。彩云立时就取来纸笔,那王婆便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药方。
话不多说,彩云登时就朝山下赶去,依从王婆所言在隔邻村庄一药铺就去采买落胎药。
然,正当她就快赶至药铺的当口,路人两位村姑闲话说开。“真的?造孽啊!”
“那还能假!野丫头成日里和老光棍厮混,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怕被人知道传扬了出去,就急不可耐讨来落胎方子,没想到吃了药就一命呜呼,可谓一尸两命,说来太凄惨。”……
王婆开的方子就在彩云的手中,她犹如遭了一闷棍,险些被打昏了头,这下她可慌了神,心中一阵阵混乱。
小姐无碍也就罢了,倘或小姐为此丧命,她---彩云唯有一死而无其他出路。
既然攸关生死,彩云不会贸然拿小姐和自个的性命开玩笑。
此事需从长计议,她该寻一处僻静之地,好生思忖之后再作决断……
而,王婆久久不见彩云归来,她倒有些坐不住了,眼前的小姐家消瘦且一脸疲弱,真的用药引胎就怕于小姐身子难以承受。
踱步来回,那王婆再无方才来时的眸光盯着于小姐打量上下,这会都懒得正眼瞧去于瑶素。
“按说也该回来了,那位彩云姑娘莫非遇着不测了?”
于瑶素没法回话,她也在揣度,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她最不愿彩云发生意外,她除了希冀与石任意有个好的结果,她也需要彩云留在她身旁供她使唤。
唉声叹息的何止王婆,于瑶素也坐不安,索性起身朝门前行去。
望眼欲穿,就怕彩云真个遇着不测。山林葱茏,除了一条蜿蜒的小路,这处茅屋被障壁其中。
留下腹中孩儿,是她对张公子难以割舍的牵挂;拿掉腹中的孩儿,是她已经移情别恋对石任意的期许。
摇摆不定只有拖累自个,而令自个生不如死。
已无退路可走,那心爱的张公子只怕是真的不在人世了吧?也该宽心了,石公子温和入微,才华卓然,与他百年毫无吃亏的道理。
不能被艰难所扰乱,她闭上了双眸,眼前登时一片繁喧之景,她身着霞帔,石家到处披红挂彩,人来人往,个个面上笑容可辨,而花烛光色将洞房之中的男女就映在窗牖之上。不消说,一对新人就要共度春宵。而这对新人便是石任意和她于瑶素……
“哎呀!多有打扰,在下有礼了。”
突兀一人说话之声,就让闭目神往的瑶素立时回还了思绪,她张开双目,吃了一惊。
不过,面前乃一男子,年纪与己相仿,且此男子面目清秀,比之石任意更显俊俏了些。
男子稍显消瘦,但彬彬有礼,一身锦衣,莫不是哪位显赫的公子家。
定了定心神,她亦点首。“不打紧,这位公子打哪来,是迷路了吗?”
“啊!非也!在下今儿刻意前来求见石兄的,不想小姐在门前,见着小姐闭目安神,在下又扰了你,着实不安,还请小姐见谅。”言罢,此男子深深折腰抱拳施礼。
原谅这位清秀的公子与石任意认得,兴许?
略思忖,于瑶素便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那清秀的男子回话。“在下何重越。”
“原来是何公子啊!”她顿了顿。“不瞒何公子,今日石公子并不在此,他留在家中攻书,小女子……小女子来此是替他将茅屋里拾掇拾掇,一会……一会小女子就会前去石家。”
蹙起眉头,何重越听完颌首。“好!既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搅了,改明儿再来,烦请这位小姐告知。”
“好,小女子一定转达石公子的。”抱起粉拳,算是回礼。
何重越抿唇微微浅笑,眸光瞬息上下扫视一番眼中的女子,确有几分姿色,粉腮桃红,丹唇鲜丽,双眸柔彩,还着言语轻缓,一眼就能辨出乃大家小姐。再从样貌断定,恐怕正是石任意就要迎娶的某家小姐,否则,这小姐何必为了一位男子赶来茅屋操持?
当然,朋侪妻,他该更显礼数,明日相见,他要再度倾听石公子的“生死之道”。
“那在下话不多说了,告辞。”言罢,何重越急速眸光扫去茅屋之中,但见一相貌丑陋的妇人也直直盯着看来。
转眼间,比之石公子更显清秀的男子---何公子已转身离开,而于瑶素则呆呆地瞧着人家离去的背影。
何重越?从未听及石公子说起,不知什么来路,且此人说话不似椒城人,亦锦衣装扮,看来非富即贵。
暂且不必过多思虑其他,眼前仍然不见彩云归来,他和王婆一样,都在等着彩云,而后也好各自行事。
“小姐,方才这位公子来头不小啊!”是王婆已经步出茅屋,立在瑶素身后说话。
她轻轻转身,瞧了眼丑陋不堪的王婆,没好心思瞧下去,低垂了眸光,瞧着地上。“是啊!不知谁人,也不好随便猜测,待我归去再问问石公子自然知晓。”
“哼哼!”王婆冷笑一声,面上仍旧冰寒一片。“既然提起石公子,老婆子我也略有耳闻。不瞒小姐,那石公子倒是难得才俊,可惜了他的父亲,乃是……乃是……”
“什么?王婆有话不妨直说。”于瑶素并不知晓石顶富的为人,每日里那石顶富总会去赌坊消遣,家里的几亩薄田决计无法富贵,而石顶富不仅不缺银子花,还大手大脚的从不见其哪回克勤克俭过。
石家本就令于瑶素好奇,这会王婆似乎话中有话,她当然想要多知晓了些。
“于小姐,听你这话看来对石家不算明了啊!老身不爱多说人家的闲话,但老身也不愚,你今个想要落胎,无非就打算日后嫁给石公子,这其中有多少隐情老身不会过问,老身只消替小姐解忧便好。至于,其他的事儿,小姐也莫要追问。”
“那……那王婆方才又说,石公子的父亲究竟……究竟为何与村人不同?”
再度冷笑,王婆杜口未答话,只管迈步,她也赶至门前,伸出脖颈,圆圆的双眸就瞧了瞧山间小道。
无人赶来,这份光景令王婆有些着怒。“小姐,你这什么丫鬟,行事如此不力,若再不来,老身可要先个归去家中了。”
“这?……”她面上多了难色,明眸显出了几丝无彩。“彩云她……”
“丑话老身先说了,彩云来不来,你都要先把我银子,至于……至于抓药,于小姐就依老身的方子回去熬药,而后用下包准可见效。”
王婆话狠人恶,也不知彩云怎就寻来的她!但人家所言无错,请了人来,而况也开了方子,难不成耍赖不再理睬?
从袖中取出了碎银,说好二两,这会一个子也少不得,递给王婆,但见王婆满脸堆笑,接过银子就揣入自个的衣袖之中。
“好好好,于小姐切记了,落胎的药猛烈,你万万需让彩云姑娘陪侍左右,小心应付,以防不测。”
不禁令人心忧,于瑶素听来王婆的话越发不安,面上一片愁色。“王婆,你……你别吓我,我……”
“嘿嘿!于小姐,你若担忧彩云一个人无法助你,若你想增加人手,老身也……也能从旁襄助,不过……不过,还得多把我二两银子……嘿嘿……”王婆一脸讨巧地望着于瑶素,就盼她一口答应。
当然,自个和张公子做出见不得人的事,这会有了身孕,落胎自当偷偷摸摸,而王婆从旁帮衬始终好过彩云。
怔在原处,瑶素一时不知如何应话。话说区区二两银子她并不在意,可恨这王婆无餍,怕就怕在她落胎之时又会索要更多银子。
抬首,王婆讨巧的双眸盯着她,瑶素突兀间有些难以抵拒的忌惮,尚未想明白就颌首。
“哎吆!于小姐果然慷慨之人,老身就不走了,留下,等彩云归来,助于小姐安然落胎之后再归家。”言毕,王婆捂住嘴巴笑出了声就又朝茅屋里去。
一阵寒风拂来,披风紧了紧,初冬之季犹如深冬酷冷。她的思绪从凌乱之中归来,闭上双眸,再一回臆想某时她嫁给石公子的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