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石任意明白,自个襄助甘坤道,已经惹祸上身,再不提前应对,自个就要步父亲后尘,入那大牢。
甘坤道言之有理,她不顾他,一走了之,她可四处游走,但他这个落榜的秀才还能做些什么?逃去哪里?
空有一心行商的念头,然,他可行过一回商?所谓行商,竟然只有何重越与他合议采买马匹一事,若能成行,财源倒可滚滚而来。可惜,何重越心机不纯,行商不过是场骗局。
试问?人世间为何有这些尔虞我诈,这些个苦难悲欢,说来便是人皆有心机,各自图谋。
活在世上,没个本事活命,那许多的念头都是空啊!
眼看着父亲关入大牢,自个无力搭救,而村中之人趁他---石任意落榜之际对付石顶富,自个一心想继黄宗吉之后与何重越交好,但何重越如今也要暗中加害他---石任意的父亲。
悲凉啊!心苦啊!若无心留恋尘世,却又何苦受这尘世的煎熬。放弃权势的钻研?放弃钱财的孜孜以求?只一心撰着“生死之道”好让自个的才学流芳百世?
不成,还不到时候,诚如甘坤道所说的那样,自个确实也没到时候。父亲在狱中,他不能不顾;继母孙桂花失迹,不知何因,他不能不随父亲找出缘由,寻回继母问个明白;于瑶素下落不明,他与其早有肌肤之亲,今个也不能不念在昔日的恩爱,到底如何收场都要慎重面对;姨母、姨父乃是世间少有的一心待他石任意的亲人,自个没甚本事也就算了,若日后有能耐不可忘记恩情;还着黄宗吉、何重越,还着平生所见过的,对己有恩或是加害的人;再者,所要一心所盼的“悟道”,而这位活神仙,得道高人的甘坤道,他与她莫非真的有缘?她会如何与他交集,可会如梦中的那般,原来他们之间才有令人难以启齿的境遇。
“又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随贫道来。”
他亦乖顺,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甘坤道命他洒扫庭院,拾掇物什,还着她要再听他抚琴。
抚琴?不错,自个琴艺极高,惯善悠悠绵绵之音,引人入那虚幻之境,让他抚琴求之不得呀!
他岂知,自个勤力洒扫,忙活来忙活去,甘坤道时不时偷偷瞧了去,而后暗笑不语。
不大会功夫,庭院枯叶扫去,庭院乃至茅屋之中的物什皆拾掇完备,不消石任意动手,甘坤道亲自取出琴来,放在院中桌上。
香炉摆放,这些都是甘坤道亲自动手。
“石秀才,请坐吧!贫道愿听石秀才的妙曲,望石秀才不吝施展。”
抱拳折腰,石任意面色含笑,施礼毕,而后落座,眸光之中这琴既熟悉亦陌生,因他已许久未抚琴了。
静谧山林,一曲琴音飘浮,发散。淡霭遮不住,阻不了。
恰在此时,一队人马急急赶来,领头之人便是椒城知县---马益辙。
这便是“松竹山”,在认得此处的村人引路之后,马益辙带领的衙役们已围来了茅屋。
快马奔跑,这份响动,石任意同甘坤道都听见了。石任意心中慌乱,琴音略有失准,好在,一旁的甘坤道淡定自若,还提点他:“不要分神,接着弹。”
院外,一队人马将马匹安顿好,近至院门时,这荡入人心的雅曲听来都令人适意。
美绝!非寻常之人难以有这本事。真是听之心都快软了,不忍心敲门入内。
只是,马益辙没这份心思,他急急要寻到甘坤道,他要细细查出甘坤道就是骗子,或是甘坤道真有本事,他自个曾经的劣迹也要设法永远隐藏,唯一的法子就是心狠手辣,不用在乎寻常百姓的信念,该动手也到了动手的地步了。
“还不速速将门打开?”马益辙一声令下。
几名衙役正沉溺于琴音之美,似醉酒迷迷糊糊。听到大人吩咐,赶紧就复回了原先的模样,个个凶巴巴,敲起门来。
“屋中之人听着,赶紧开门,否则我们就要撞门了。”
“门未锁,尔等推开就是,怎地好端端要撞门呢?”是甘坤道抗声说话。
哦!原来门未锁,也没下栓呢!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而后用了些力道,门真的轻易就推开。
石任意还在抚琴,可他心里就快乱成了麻,只,甘坤道则打坐在一旁,双眸未睁,冷视着入院的衙役们。
入了院来,披风褪去,眸光深深,马益辙面上洋溢一丝冷笑。一时他还未多话,不过四处瞧了瞧,但觉这“松竹山”虽然并不高大、广袤,却不失僻静之清爽,置备在山中的茅屋亦有一番高人隐世之神秘。
“好,真是个好地方!”马益辙启口。
石任意再无定性,停辍抚琴,立时起身,朝向马益辙,抱拳,施礼。“晚生拜见大人。”
“哟?这......这不是石秀才吗?”马益辙咧嘴冷笑。“幸会呀幸会,石秀才,这儿该不是你的宝地吧?”
“这......这正是晚生的地方。”回首瞧去甘坤道,奈何甘坤道却不理会他,眸光也不与他相遇。石任意只能随心而为。“大......大人快快请坐。”石任意连忙就端去一把竹椅。
“好!石秀才还算彬彬有礼啊!读书之人就该安分,可别没趣到牵涉是非之中啊!”
“是是是!晚生不敢!”
“不敢?你不敢还窝藏罪犯?”马益辙一副洋洋得意,好似今个甘坤道在也逃不了的模样。
“啊!大人,甘道长怎会是罪犯,她乃村人心中的活神仙,晚生也确实......”
“还活神仙呢?哈哈哈!她若是活神仙,本官岂不是玉皇大帝了?哈哈哈......”马益辙渐已失态。
甘坤道听之,淡淡冷笑,冷嘲一句。“就凭你,只怕下地狱还差不离。”
一句话令马益辙怒火腾起,面上青筋暴突,双眸如刀一般盯着甘坤道。“妖妇,你还有什么无耻的本事,不妨在众人面前显出来吧!”
“大人,不可,甘道长乃活神仙也!您绝不能出口骂她‘妖妇’啊!”是罗光,他又转身对着甘坤道。“甘道长,您就算是活神仙也不好对朝廷命官随意恶语藐视啊!”
“杜口,滚一边去。”马益辙懒得听罗光一旁斡旋的话。
在衙门里干事,当然一切都需听从知县大人的话,于是乎,罗光领命退去一旁,但他心中就怕马益辙与甘坤道彼此惹恼了对方,他虽是一名衙役,却一心想缓和危机,设法替甘坤道说项,设法让大人对甘坤道多几分恭敬。
“好大的胆儿,在本官面前如此大逆不道,胡言乱语,本官岂会轻易放了你。”又一个冷笑,马益辙放缓说话吩咐道:“将这个专门骗取村人钱财的江湖骗子押过来,就地行刑,重打二十大板。”
衙役们岂敢冒犯村人口中的活神仙,又是个个面面相觑。
一拍椅子扶手,马益辙怒火道:“混账东西们,还等什么,本官的话尔等胆敢不听,是不是不想在衙门干事了?”
亲自捉拿吕生福的几名衙役如今更加相信马益辙的判断,对所谓的活神仙已动了疑惑的心思,故此,两名衙役领命,而后上前,就欲捉拿甘坤道。
然,甘坤道面不改色,亦不发声,石任意不知如何应付,他更不知如何与那山林之中于尚书埋伏的人马传递消息。故此,他情急之下双膝跪地。“求大人开恩,万万伤不得甘道长。”
“哎呦呦,你乃堂堂秀才,何须见着本官下跪,速速起身吧!”马益辙阴晴不定,面上含笑,上前就搀扶着石任意,扶起了石任意后他才坐回竹椅上。
“大人,甘道长数十年来为村人施善,也相助过村人避灾躲危,抛开活神仙不提,她也是人间的大善人啊!求大人万万开恩,饶过她吧!”石任意诚恳双眸盯着马益辙。
“石秀才,你呀!”马益辙手指指向石任意,眨了眨双眼,细细瞧着面前如此脱俗的俊雅年轻后生。“多难得的贤才,可惜......可恨你也跟着这等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瞎胡来,真不知你到底怎想的?难怪,难怪此次秋闱你会落榜,石秀才,你可知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莫要逞强,徒惹事端。”
马益辙铁了心要对付甘坤道。石任意即使憨厚,不善人情世故,但他却替甘坤道着急,须知,甘坤道还未发出信号,无人来救的话,那板子若打下去,甘坤道岂不要遭罪了?
不成,石任意急切之下,一把就抓住了马益辙的手臂。“大人,晚生求您,切不可伤了甘道长。若不然,您也难逃......”
“杜口,不干你的事,滚去一边,贫道就是要瞧瞧他有多大的胆子,就是要瞧瞧他无耻的嘴脸还能装腔作势到什么时候。”甘坤道面无惧色。
石任意听之,退去一旁也不是,当即好劝也无用,只好傻愣愣立在原地。
马益辙鬼精的紧,从方才石任意的话中听来一丝含义,他不会大意的。“石秀才,你这么袒护她,到底跟她什么干系?”
“晚生我......”
“说实话吧!视情,本官自会斟酌的。”马益辙佯装几分耐心的模样。
“晚生同甘道长的干系说来太过离奇,晚生不好......”
“离奇?你真的甘心拜在一个江湖骗子的门下,做了她的徒弟?”
原来,马益辙错解了石任意,这会耐心相问,不过是等着石任意亲口承认,而后一旦捉拿甘坤道,顺带就会将石任意也下了监牢。
世道险恶,人心难猜,石任意也只能这般猜疑。
“晚生并未拜在甘道长的门下。”
“哦?”马益辙想不及,心下又是猜测。“你受过她的恩惠?哦!本官早就该猜到,她也把了你银子,让你收留她避祸,哼哼!石秀才,你受骗了。”
瞥了一眼甘坤道,见着衙役们还不动手,马益辙怒眸瞪去。“速速用刑。”
两衙役领命,举起板子就要打去站着的甘坤道。石任意赶紧再劝。“使不得,要打就打晚生。”
“打你?为何要打你?”马益辙也懵了,不知他的话中之意。
“晚生......晚生罪不可赦,隐藏甘道长的真本事,才令大人误以为甘道长乃是江湖骗子,晚生不该打吗?”
马益辙心儿一晃,他还对甘坤道是否真有本事还半信半疑呢!多半仍旧相信甘坤道乃是江湖骗子。
“说来本官听听。”马益辙已归去椅子旁,自个落座。
“你二人也别浪费口舌了,说了也白说些废话。”甘坤道被两衙役押着暂且站立一隅。衙役试图将她按压跪地,她就是不肯,挺直了身子,衙役们也没怎地为难她了。这时,她冷眸瞧去马益辙。“马知县,你已忘了自个做过些什么吗?”
“本官做过些什么,你这妖妇,是不是又要妖言惑众了?本官不妨告诉你,你若能施法让本官信服,本官还好说话,兴许饶你一回。否则,本官必定将你押入大牢,禀报上头,将你江湖骗子的真实面目公诸于世,而后......而后你小心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马益辙毫无惧色,他更加相信甘坤道就是骗子,就在昨夜吕生福抖露甘坤道花银子弄出玄虚之后。
都说甘坤道活神仙,这十多名衙役面前,若她不依马益辙的说辞使出真本事,马益辙断难放过她了,而石任意则不好直言,又不知甘坤道为何还不发出信号,让那埋伏山林之中的人马前来搭救。莫不是,昨夜同于尚书说好今日之事,但如何释放信号却忘了交代?
石任意乱了心智,他可不想亲眼见着甘坤道受刑。
“前辈,您要不就给个信号吧!”石任意也不好明说,胆怯的回头瞧了眼马益辙。“至少要让知县大人相信您的本事啊!”
甘坤道当然知晓石任意一心袒护她,急不可耐就等着于尚书的人马赶来压制马益辙。但,她却不急于一时,如同猫捉耗子,同他耍耍。
“你莫要多言,贫道自有分寸。”对他和颜悦色,言罢,转眸瞪去马益辙。“马知县,听闻你来椒城不足一年,可你却处处替百姓伸冤,颇得百姓爱戴呀!”
“哼哼!本官一心为民,百姓爱戴有何不可?”捋了捋髭须,马益辙鄙夷的眸光瞧着甘坤道。“你这江湖骗子,虽然口口声声替村人消灾减祸,可惜那都是障眼的把戏,你不觉着欺骗无辜百姓而心生惭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