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有家不能回(下)
作者:夕光朝云   夕光朝云最新章节     
    椒城,这座蕞尔小城,新任知县乃是一位年岁轻轻的于知县,不是旁人,正是于瑶素的大哥,从湖广一带被派来他的桑梓做了这儿的父母官。
    于家遭遇横祸,于知县归来自然是一心要光复家族昔日的辉煌,他的品行暂且不论好赖,可他偏袒家族中人的做派已显。
    如今,听闻关在大牢里的石顶富乃是县城一位秀才的父亲,而那位秀才则是和自个妹妹只差一步便谈婚论嫁的男子。然,石任意临时起意,背叛了自个妹妹,害的自个妹妹遭受人间一番凄苦。另则,石顶富滔天大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知县自是不会放过石顶富,已定下问斩的时日,再过半月就要成行。
    然则,甘坤道自打得来曹执事的帮衬,万两黄金和十名家丁日夜兼程,他们夫妻二人已平安赶回桑梓---椒城。这儿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归来仿佛一切恩恩怨怨都解脱了。
    大牢之中,黯淡无光,石顶富已如死人一般,整日都是傻愣愣的。直到今个他的儿子归来看望他。
    石任意跪地痛哭流涕。“父亲,孩儿不孝,到现在才知您受此大难。”
    石顶富瞧见最疼爱的儿子归来,那也是老泪纵横。“我儿,你不必悲伤,为父确实对不住你,为父作恶多端,现在,我也想明白了,理当难逃一死,你要好好跟随甘道长学道法,勤于攻书,再次秋闱,只求榜上留名,到那时便可告慰你已死去多时的父亲,也告慰我石家列祖列宗,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保佑你为官顺顺当当,将来呀,还被皇上看中,入朝做大官。儿啊!你切记,为官可不能贪得无厌,定要爱民如子,再别像为父这般狠毒无情,坏事做绝。听见了没有!”
    “父亲......父亲......孩儿再无做官的机会了,父亲,孩儿也不是块行商的料啊!父亲,孩儿只怕要愧对父亲您了,孩儿只能做个平庸之人,但求无过,平淡度日的人。”
    “傻话,你真是不长进。”随即,石顶富可怜巴巴瞧来甘坤道。“罪人石顶富见过活神仙,甘道长,小儿在您那学的如何,在下不知,但求甘道长无论如何都要多多照拂在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天性善弱,不与人争,只是不懂得要害,日后在下命不能保之后,还求甘道长将他看在你的义子一般予以照拂,我在九泉之下也会给甘道长您烧高香的。”
    他---石顶富尚不知今个前来看望他的两人已结为夫妻,甘坤道自然也到了该言明一切的时候。
    正当石顶富落魄悲伤的凄凉模样时,甘坤道突兀跪地。“儿媳见过公公,儿媳和夫君定会想方设法搭救你出狱,还请公公您在狱中稍安勿躁。”
    “公公?......”石顶富双眸圆睁,傻愣地张个大嘴巴,不知再接什么话才好。
    石任意揩了揩眼角,连忙补话道:“父亲,孩儿着实不孝,没有父母之命就私自成婚,今个归来特向父亲大人您请罪。”
    “你......你们说什么呀?......”石顶富愣愣的,好似自个在做梦一般,尚未醒来。
    “父亲,孩儿和甘宝儿已在京城对着天地跪拜结为夫妻了。父亲,孩儿此番归来必定会救您出狱,还要请父亲大人为我们住持婚仪,之后宝儿才算真正的石家儿媳妇。”
    “她?......”石顶富眼珠子都快吓的凸出来了。“人家活神仙嫁给你?她......”
    “是啊!父亲,孩儿和宝儿真心相爱,我们只想做一对寻常百姓夫妻。父亲,您要为我们做主,我们日后成家之后,就留在松竹山,不再理会世事,我们还要服侍您终老......”
    “哈哈哈!胡扯,你......你简直是在胡扯。她......她比你父亲我还年长,怎么会看上你,做了你的妻子?你们莫不是拿我逗耍?哈哈哈,石顶富啊石顶富你作恶多端,如今好了,陷入无尽的噩梦,已分不清白昼和夜晚了,我定然是在做梦。哈哈哈,我要醒来。哈哈哈......”
    “父亲,您何苦如此?”甘坤道发话。“媳妇和任意真心相爱,求您老人家成全。”
    老人家?自个比她还年轻几岁,在她面前能算老人家?
    石顶富越发摇头苦笑,笑的眼泪亦在眼眶之中转悠,左臂虽然没甚痛楚了,可惜隐隐约约依然令他感到隐隐作痛而备受煎熬。
    弓下腰来,右手捂住空荡荡的左袖,向上移动,轻轻按住痛楚的断臂之处。他一个转眸,那老泪再度横流起来。
    “荒唐,太过荒唐,你是活神仙甘道长吗?啊!是啊!你确实是活神仙甘道长啊!可你什么年岁了,你要嫁给我儿做妻子?你......你这份年岁我石家还能指望你传宗接代吗?”
    说及这些,甘坤道羞愧低下头来,她虽然和石任意私定终身,但二人从未行过房,也不知自个还能不能为石家留后,确实都这份年岁了。
    “儿媳我......”甘坤道不得不应话,此时的石顶富似乎不再管她是不是活神仙,更在乎的是她这般年岁还能和任意生儿育女吗?“儿媳我还是处子之身,自然能为你石家绵延子嗣。”
    如此坚定,石顶富亦再度傻了眼,他想好好瞧清楚,这位可是百姓口中的活神仙,谁能娶到他还不是倒了十八辈子巧了。可,真从儿子口中得知,石任意真的要娶了甘坤道为妻的话,石顶富却无法淡定了。
    “笑话,你们都疯了,都疯了,别再拿我这个快死的人逗耍了,我......”石顶富越发心如刀割般痛不欲生。
    “父亲,人世无常,您料不到,孩儿也没料到,宝儿不嫌弃孩儿年幼无知,真心待孩儿我,孩儿已受宠若惊了,庆幸孩儿娶到宝儿这般的世间美人,实乃孩儿前世修来的福分。待孩儿救你出牢,就请父亲大人您替我们做主......”
    “任意我儿,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她都什么年岁了,你才多大,你们成婚,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为父并非执意要反对你们成婚,你自个倒是说说,你们合适吗?”
    石顶富这会满眼都是儿子的大好年华,而甘坤道比之于瑶素那般年岁轻轻的女子还貌美都无法令他答应他们的婚事。
    甘坤道或许亦早有准备,猜到石顶富会断然反对她和他的儿子成婚。婚姻不是儿戏,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石任意的父亲都反对了,那么他们补办婚仪就别指望了。
    她不再多言,此事干系二人一辈子,作为男儿大丈夫,她等着夫君去说服他自个的父亲。
    石任意兴许也早有预料,遂跪地不起。“父亲,孩儿与宝儿乃是天作之姻缘,若让孩儿旁娶,孩儿宁死也不想娶旁个女子。”
    此话一出,甘坤道胸前起伏,感触自个的爱郎有情有义,不会负她,不由得眼中模糊了起来。
    “这......儿啊,石家就你这一根独苗,为父不想你任性到断了石家的香火啊!”
    “父亲您瞧,宝儿虽然四十多岁的年纪,但您看,她哪有四十多岁年纪的模样,分明比之于瑶素还年轻,日后别说生儿育女,为我石家生出十个八个孩儿决计不在话下。”
    “唉!”石顶富悲愤不已。他则双膝跪地。“老天爷,我石顶富恶贯满盈,您要惩罚我就惩罚我吧!何苦要对我儿---任意下手啊!他是个好孩儿,老天爷,求您开开眼,饶过他吧!”
    看来,石顶富是铁了心,不答应这门亲事,他自知此番下狱,非死不可,儿子是他最后的希望,一旦儿子娶了甘坤道,这样年岁的妇人,莫说能不能生养,就是往后在外头,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在他心里,男大女小倒也无妨,唯独,这位比自个还年长的妇人,石顶富实在无法接受。
    “父亲,您为何不明白,孩儿能够遇上宝儿是天作之缘啊!”
    “闭嘴,想让为父答应你们成婚,那就等我死后,你自个做主吧!”
    什么活神仙,什么貌美如花,原来自个在旁人心里都是可指望的才加以崇敬,一旦所涉各自的利益,谁都没了好颜色,宽容之心。可怜自个所钟爱的羊倌那么年纪轻轻就离世,要不然他们也该成婚,生儿育女,或许她就能成一位良家妇人,不必再想着荣华富贵,起码,和心爱的男子共度平凡的一生也算值当。
    转身,她的心如同被人狠狠的拿走,没有了方向,只有漫无目的的去找寻。
    父亲的断然拒绝,石任意为难不已,他多少有些盼望的念头,今日皆也破灭。爱妻失望至极了吧!她会去哪?抹着泪痕,石任意朝石顶富连磕三个响头。
    “父亲,孩儿不能没有他,孩儿不孝,孩儿这就去找他,父亲大人也请放心,孩儿这就去找表弟相助,尽快搭救您出狱。”
    是啊!如今自个落到无人肯救的地步都是怨自个往时对刘大的恩情毫无感激,人家为了他险些丧命,他却冷眼旁观。石顶富并未抗声阻止儿子离去,他知道阻止也阻止不了。只恨自个贪得无厌,且坏事做绝,刘大不仅不会救他,还断了他的一只手臂,那叶珩理该早已知道他的处境,到现在都没赶来狱中见过他一面,恐怕也对他的为人失望至极了吧?
    “死!只有一死。”石顶富长吁了口气。
    ......
    被人婉拒的滋味实乃不好受也!石任意追出监牢,却未找着甘坤道的去处,念及父亲生死关头,最该去的地方便是叶府。
    然,报了名讳,说清楚了来意,叶府家丁传回的话只有一句:叶公子行商去了,要他打消救出石顶富的念头。
    家丁的话分明可鉴,叶珩就在府上,只是不肯相见。
    父亲真的难逃一死?他不甘心,石顶富怎么着都是自个的父亲,再怎么恶贯满盈,石顶富对待他这个儿子,可谓是倾注全数的心血。石任意不是不知,不是不感激父亲的疼爱。
    摇摇晃晃,无处可去,雇了辆马车,一路就赶回坝沿村。家已被官方查封,他有家难回,呆呆的立在门前许久,来来去去的村人有的上前劝上几句话,有的则冷嘲热讽,皆是“报应”“理该有此下场”的话。
    待不下去了,走吧!坝沿村从此不再是他的家,他已没了家。唯独一处才是他自个的家,便是松竹山的茅屋。
    秋风扫落叶,一派萧杀的景色。他缓步而来,钥匙就在腹间,取出,他已清晰的看见,锁具换了,他的钥匙已无法开启。
    一定是何重越所为,他离开家乡去了京城之后,何重越霸占了他的茅屋。可笑,可笑这世间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
    一个闪念,唯有姨母家可去,但他从甘坤道的口中知道,姨父亲手割断了父亲的左臂,他这个为人子的还有脸面去姨父家吗?
    还能去哪?一路上来来去去,这会天色将晚,他最后只能去找心爱的宝儿,或许,宝儿归去了娘娘庙,只有去那儿,他们夫妻二人才能重聚,他也暂且有个安生的地方存身。
    娘娘庙离此不甚远,疾步而去,趁着夜幕他便赶来了龙山脚下,正是这儿,他头回见识了甘坤道的本事,一道红日打西边升起。
    是啊!全是把戏,娘娘庙后山禁地,那儿藏着众多戏具,别说日头西边出,就是冒出个观世音菩萨也没甚大惊小怪的。皆是甘坤道布设的戏具骗人的。
    可笑吗?不,绝不!这些精妙的布设乃是自个爱妻多年的心血啊!她本意打算靠着摄心术蒙蔽百姓,而后成为活神仙,再个便是赚取钱财,直到有一天她去了京城,想起自个乃是贺宁公主儿时的玩伴,遂冒名顶替,联络了九王爷,也为此替九王爷联络了朝中一众官员。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再能耐,无天时地利人和,她的计谋终究功败垂成。
    算了,已离开京城,离开了是非之地,也断了全部的奢想,从今往后,他因着乃是甘坤道的小丈夫,皇上已记在心中,一日不追究,他和甘坤道还能活命,一旦皇上追究,他和甘坤道只能从此隐姓埋名,妄求苟活于世,已然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