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揍了我那么多的兄弟,没从他们嘴里撬出来?”橙老二很平静的述说着,看不到他的喜或者怒。
“没有,他们遇到你的事情,嘴都特别的严,他们就算把小时候扒女孩子裤子的事情招供了,对于你的事情,还是一字不漏。”
“嗯,从情感上来说呐,我该现在杀了你,免得过一段时间,我死了之后,再无人能杀得了你。”
“但,从道之一途来说,这天下怕是只有晚辈是前辈的同路人。”商仲尼也并未谦虚。
“你很了解我。”
“我只是了解我自己。”
“那已经很不简单了,有时候啊,人,总是那么好高骛远,连自己都还没有看清楚,就忙着去分辨世间的是非善恶。怎么能不迷茫呐?”
“前辈没有想过再次出山?以前辈的实力,和那七位对前辈的忠诚,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阻挡前辈的。”
“你同样的话,刚才也说过,只不过是说过五十年前的我,现在你又说给如今的我。那么,我还是我吗?”
“前辈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人,总会有所恐惧。我,也不例外。”
“前辈没有跳出去吗?”
“我在想,跳出去的话,我还是我吗?怎么想也想不通,就又跳了回来。”
“是一些当年的旧事所伤,前辈不愿提起吗?”
“有没有人说过,你小子的嘴很欠打。”
“他们心里可能也这么想,但不像前辈这么敢说。”
“你倒是足够坦诚。”
“在前辈面前装逼,有必要吗?反而会让前辈看低了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那些陈年旧事?”
“我想知道同路之上的那个人,到底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那,我们就来听听吧。”橙老二按下了石桌上的一个凸起,一根细长的竹管从洞穴顶部伸了下来,同时地面上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是橙余他们来了。”
“听。”
洞穴里的竹管本来是个通气孔,被李二牛当年三弄两改的成了一个窃听的利器,也让橙老二这些年来,打发了很多无聊的岁月。
橙世橙余四人本来早就赶到,按照橙余的意思,一定是要见一见这位被历史掩埋掉的二大爷,无奈门口站着的橙不器挡住了去路,并且带出了二大爷的话——他并不想见橙家人。
“我,我哪?”李剑华突然聪明起来,“我想见一见这位前辈,打听一些我父亲的事情,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就是李二牛。”
“这个前辈也吩咐了,李二牛的事情不是什么机密,只不过他自己嫌弃名字土气,改了个李松柏,没有什么太多要说的,你若是非要问,去问那边打架那几位大爹也是一样的。这位大哥,你哪?”橙不器最后还不忘问了一下站在最后的李三六。
“我?大小姐高抬了。我一个无妙门普通人李三六,有什么脸面去见前辈,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连你也看得出来我是女扮男装?那我岂不是白打扮了?”橙不器气鼓鼓的把头上的冠摘下来丢到地上,一头秀发也随之洒落在肩上,太阳光刚好从假山顶掠过,扫在橙不器身上,沐浴着柔和的金光,瞬间美得不可方物,一时间看呆了李剑华,天下竟然还有这般女子。
“三六,又自作聪明,你这样显得剑华兄很呆。走吧,不器,也别给老变态小变态看门了,谁想进去送死,咱没有必要拦着,去看看各位大爹吧,再不去,他们非得死一个。”橙余听着不远处几位大爹的打斗声和叫骂声越来越小,就意识到事情可能要坏。
果然,穿过一片树林,拐过几个院子,一行五人,看到了四个橙老头都瘫坐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少伤口,也分不清是新添的勋章,还是旧伤口再次撕裂。
李三六赶紧拿出随身的一些止血药来,给四位大爹先把血止住了,橙不器去接了四杯水过来,一一喂他们饮下,李剑华也找了几个椅子来,让他们从冰冷的地上坐了上去,橙世扣扣搜搜的从法器里拿出一些甜点端到了面前,橙余也毫不吝啬的用修为给四位舒经活血。
经过众人一顿的捣鼓,四位大爹总算是悠悠的醒来,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继续接着打。
橙世、橙不器、李剑华和李三六一人拉住一个大爹,不让他们继续互相伤害。
橙余反倒是一脸贱笑的说,“放开他们,让他们继续打,我就不信,几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能打成什么样。”
“墩,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这里面可是还有你爹。”
“就是,余哥,你不心疼你爹,我还心疼我爹哪。”橙不器也在一旁帮腔。
“你就让他们打,他们现在也打不动了,感谢四位大爹把功力都无私的传给了我。”
“你~你什么时候把商春峰的邪门武功也学会了?”橙世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地牢之内,这一声问候传下来,商仲尼的脸色变了又变。
“这功法是你给他的?”
“我如果说不是,是不是瞧不起前辈的脑子。”
“你倒是想到蛮周到的。”
“谢谢前辈夸奖。”
“数月前,你在此地点化他们五个榆木疙瘩的时候,就算计到了今天?”
“未曾。”
“哦?这倒是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那七个王八蛋都被你牵着鼻子走,何况这五个榆木疙瘩。”
“哎,其实一开始,这五个大爹就没按照我的剧本走,每一步都走得天马行空的,真的不好预判。”
“那你原本是怎么想的?”
“我原先没想这么多,就想着点化了这五位,这五位信心大增,肯定会找前辈来比划比划。那我不就也能借光见到前辈,向前辈讨教一二了吗?”
“你当时是想引蛇出洞,然后揍我一顿,拿我作为要挟,牵制那七个王八蛋为你所用?你小子想得还挺美。你就没想到你可能被我揍一顿吗?就像这位小姑娘一样被我困在洞穴里。”
“丝毫没有,当时的晚辈,膨胀的不行,以为天下尽在掌握,特别是揍了杨不修之后,天下再没有什么人被晚辈看在眼里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五个榆木疙瘩那么怂,即使是突破了,也不敢来找我,反倒是去找那七个王八蛋闹事。”
“是,前辈说得是。”
“嗯~再听听吧,他们应该很快就讲到我了。”
院子里,阳光下,四个八旬的老人喘着粗气,一个个怒火中烧的瞪着橙余。
“小王八蛋,你爹的武功你也不放过?”橙老六本想着运气疗伤,结果丹田之内空空如也,运了个寂寞。
“哎,我亲爱的父亲大人,你这么说,让我敬爱的三位叔父大人怎么想,说话的共进退的兄弟情哪?你就说儿子这一碗水端得平不平。”橙余窃取了四人的修为,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仿佛就是提前继承遗产一样理所当然。
“哎,也罢,好在没有便宜了外人,也不算太亏,”橙老七安慰着自己,也是安慰几位兄弟,“不器,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不在家里待着,到处出来惹祸?你见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橙不器撩了一下风拂过的秀发,“父亲,您现在都不肯喊他一声二哥吗?”
“哎,那些事情,讲起来就都是伤口。”橙老七看看几位兄弟,又看看几个眼巴巴的年轻人,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的说了出来,“没错,那个被史书抹去的人,帝国最深处的影子,就是你们的二伯父。”
橙老六接着说道,“要说起二哥来,其实我们几个了解的也并不多,他虽然说是我们几个的二哥,但实际上比我们几个要年长二三十岁,就像普通人家里父子之间的年龄差距那么大,很多时候我们几个只能仰望崇拜,并没有太多靠近的机会。”
“嗐,六哥,你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橙老八不甘心的捶了一下旁边的橙老九,一切雄图霸业转头成空,自己又变成了一无所有但有一身病的老头。
“哪里是我们没有靠近的机会,是二哥根本看不起我们兄弟,在他眼里,我们几个是什么?长不大的孩子?还是永远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有正眼看过我们兄弟五人一次吗?别说从前了,哪怕是后来关在地牢里,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宁愿面壁而坐,也懒得看我们一眼。”
无尽的怒吼携带着多年的怨愤传到了地底,传进了商仲尼的耳朵中。
“看来,前辈的这几位兄弟,对前辈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商仲尼趁着对方发呆,蹑手蹑脚的走到丁亥身边,把丁亥的锁具打开,悄悄的把她放走。
“嗯~放走就放走吧,我本来也没打算难为她,只是很少有人在我面前那么冲,一时没忍住。”
“前辈,我有个朋友想问您一件事,如果真相,会伤害到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么还要不要去探求这个真相哪?”
“哈哈,你这个朋友倒是有趣,他不会是叫无中生吧?你知道了一些会伤害到刚才那个姑娘的事情,犹豫是要现在告诉她,还是巧妙的借别人的嘴转述,这样你就没有那么愧疚了?”
“那么,前辈的意见又是什么哪?”
“不知道,我要是想得通,怎么会在这里枯坐五十年?”
“有一个问题,如果前辈不愿意的可以不答,前辈如此惊才绝艳,子嗣也不可能是无名小卒吧?”
“是的,你猜得没有错,我的妻子儿孙在五十年前,那场大动乱之前,就死了,被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我回来的时候,我的府邸已经是一片焦土。那一刻,我入魔了,然后就有了大动乱,我杀了好多人,真的太多了,有很多人是与那件事情毫无关系的。”
“前辈果然是有苦衷的。”
“唉,不过是借口的另一种说法而已,谁又没有苦衷哪?你不用安慰我,我要是连这点都没看透,这五十年的枯坐岂不是白费了时间?听听他们怎么说吧?我也很好奇,他们眼中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地面之上,橙老九也想着还橙老八一拳,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毕竟是一世的兄弟,哪怕是都是无边的野心,现在也只不过是两个满腹牢骚的老头,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哪。
“二哥当年的军功太盛,一个人打出了半壁江山,愣是将我国的边界往北横推了数百里,将原先的中原大国赤乌国和黄泉国的领土面积强行压缩了三分之二,变成了两个谁都可以一口吞下的小国。现在想起来,也太蛮横霸道了一些。”
“不止,北边各国看着二哥的兵锋如此之盛,竟然听了鬼谷派的教唆,空前团结起来,这才勉强的在七侠山脉挡住了二哥北伐的铁蹄。”橙老七也一起回忆着那段橙龙国最辉煌的岁月,以一国之力单挑六国之兵。
“唉,可惜父王在六国的强大压力之下,以七侠山脉重新划界,在几国的隘口之间分别修了倒马关、娘子关和娄山关,还将关口的掌控权交给对方,这才平息了六国的怒火。”橙老六惋惜的回忆着五十多年前的岁月。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没有赶上,六哥,你还是知道的。你给晚辈们讲一讲,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我们橙龙国曾经有怎样一位英雄。”
这个英雄的赞誉传到了神龙的耳中,他却非常的不屑。
“狗熊罢了,那时候我只知道向北再向北,踏过大江不够,我还要跨过七侠山脉,我要让我的马鞭堵塞大河的流淌,我还想到无极山去祭拜先圣,告诉他们,后世有一个小子,做到了。”
“前辈若是当不起,那么其他人,岂不是笑话。不过他们确实是笑话,晚辈翻遍了各国的史书纪实,里面有可能出现前辈的地方,都被刻意抹去,实在避不开的,就将前辈的事迹按到了前辈的那七个兄弟身上,这点各国倒是出奇的默契。”
“你小子,把我那七个王八蛋兄弟都揍了一圈,不会是想替我出口气吧?”
“有这个成分在里面,主要还是他们嘴太严,咬死了不肯说,那不是拿我商仲尼当傻子吗?那种一夜之间退敌千里的本事,他们如果有人有,会被我捶得一个个和三孙子似的?”
“你小子,把我的兄弟揍了,就是想引出我来,和你斗上一斗?”
“前辈设下这个棋局,引我入局,难道不是也想和晚辈斗上一斗?”
“哈哈,如果是五十年前,江湖上若是有你小子这么有趣的人,我就是晚上不睡觉也要披星踏月去和你打上一架,可惜你爷爷那个王八蛋那时候才刚把你父亲生出来。”
“前辈可是顾虑晚辈身上的修为尽失,觉得胜之不武,便不想胜了?”商仲尼将自己的气场打开,竟然更胜以往。
“你居然没事?”
“本来是有事的,但我跳了出去,之前的事,还叫事吗?”
“你小子,所以你早就跨过那道门槛,不是修为被废,是返璞归真?现在要尊称你一句商真人喽。那你还,嘿嘿,也不是什么好鬼。”说着话,整个人凌空而起,一瞬间两人已经交手百余招。
“罢了,江湖果然还是少年人的江湖,我还是老了。”神龙的招数说收就收,仿佛没有发动过一样,又安静的坐了回去。
“前辈并没有那么想杀晚辈,不然晚辈也和那些前辈枪下的亡魂一样了。”只是短短几息的时间,商仲尼的身上就多了数十道伤口,却没有一处渗出血来,看得出来,对方一次重手也没出,每一次都是点到即止。
“见了一辈子的乌龟王八蛋,老了老了,见到了第一个聊得来的少年,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何况,我不过是多活了些岁月,我在你这般年龄,断然没有你这般横扫天下的气魄。调整气息,进入圣境不是终点,而是又一个起点。听听老六怎么说,这个人可是个滑头。”
“看得出来,他们兄弟五个,就他一个秃头,肯定心眼少不了。”
橙老六从腰间解下一个烟袋,像个说书人一样晃了晃烟杆,橙余识相的赶紧点上,橙老六抽了两口,吐了一个烟圈后,这才把端着的架子放下。
“岂止是知道啊,去收缴二哥兵符的那个人,就是我。我那时还年轻,大概也就是二十刚出些头的样子,心中自然是万分佩服二哥的,恨不得成为他的马前卒,和他一起建功立业。可父王偏偏让我去做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然后我在三天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月。”
“那没有其他人再传旨嘛?”橙世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问题,这种重大的事情,哪怕橙老六再是自己人,也不可能就赌他一个。
“都被我劝回去了,那些不听劝的,我都给埋了。”
“唉,我的亲爹啊,你这哪是帮二伯拖延时间,分明是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递刀子,你以为这些人回去以后会说是被你阻拦,所以没到达吗?那他们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余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余哥的意思是,这些被劝反的人,不会表现自己的懦弱,反而会编造着自己是如何勇猛忠诚,从二伯父的刀斧之下突出重围,回京来报信,而那些人的人命也一并算在了二伯父身上,连同一项叫做抗命的大罪。”
“唉,我当时也是年轻,没有想到这么多,只觉得自己痛快了,帮二哥挡住了那些人的拆台,甚至心里还有些得意。”
“哪,也不对啊?”橙不器说道,“这么简陋的谎言,只要唤上各路的驿站的管事来核实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吗?这么简单到了,我一个小丫头都知道,爷爷那么聪明,会想不到?”
“他当然想的到,”橙世说道,“但如果他不想查哪?如果他就需要这样一个谎言哪?如果满朝的文武都不想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看起来都和傻逼一样哪?”
“大哥的意思是,我们的二伯父,整个橙龙国不世出的大英雄,其实是毁在我们内部人的嫉妒之中。”
“是,有时候你太强了,哪怕你不争,也还是有人想把你弄死。”
“唉,我错看了朝里那些人,也错看了二哥,二哥派人找到了我,将兵权交付给我,自己跟着我的衙役回玄都城受审。那些人给他罗织了各种罪名,他一句也不辩解,尽数认下。”
“他辩解也没有用,没有人容得下这样的英雄,哪怕是爷爷那样的豪杰也不行。毫不夸张的说,像二伯父这种英雄,有没有兵符根本无所谓,只要他登高一呼,就算玄都城最忠实的御林军,也会站在他身后。”
“当然,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只要二哥喊一嗓子,我就带着这些北伐大军反他娘的,父王也不惯着。可是二哥欣然接受了一切指责,一身的功绩被抹黑,身上的官衔爵位都被撸了个干干净净。带着一些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被派到南方去扫清那些余孽。”
“带了多少人去?”
橙老六伸出一个手指,比划了个“7”的模样。
“七万人?也太少了吧,南方那些余孽闹腾了多少年了,我上次……不是,那是七千,也不是,七百,还不是,总不能是七十个吧?”橙余看着父亲一直的摇头,想到了那个人当年面对的是怎么样的绝境,毕竟自己几年去打那些死灰复燃的余孽,还带了10万人。
“7个人,父王只给了二哥7个人。父王就是摆明了想让二哥有去无回,结果,唉。二哥当时要是肯低一下头,也许。”橙老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地牢之中,商仲尼的八卦之魂刚被点燃,就听不到人再说话,敲敲竹管,又把耳朵塞进去听听。
“前辈,您就直接告诉我吧,这个老六也太多愁善感了。”
“哪有什么好说的,我到,我见,我征服。”神龙平静的说出来,丝毫没有炫耀的成分,仿佛就是说我今天起来撒了一泡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