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笑得那么开心,世道如此,可能明天的你,就是今天的我哪?”橙世经历了一些,自然是也成熟了一些,稳重了一些。“没有看错的话,李掌门身后那些人,都曾经是你的奴仆吧?”
“嗐,不识好歹的奴仆,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就不同了,丢了玄都城,丧失整个大江以南的管控,现在又一败再败,歧路镇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吧?你还能往哪里退?”
“那也没那么悲观,我这手里不是还有南赤乌国的国主赤十,据说你和他做了一笔交易,那些黄泉国的王公贵族现在在他手里。而这个交易在歧路镇进行的,况且在那之后他都没有离开过歧路镇。”
橙世的话说得已经很诚实了,什么一网打尽,什么前恩旧怨,都是幌子,说到底只有一句话——眼馋赤十可以通过一笔交易,掌握到群龙无首的黄泉水军。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瓮城里躲着箭矢攻击的赤十,听到二人的谈话,才从狐疑中清醒过来。
怪不得,怪不得,只是帮了个小忙,商仲尼就肯回这么大的礼。有这天大的好处,商仲尼为何自己不要?
原来,这又是一个饵,钓得就是赤十的贪心,特意选了歧路镇这个地方,借口说是就近原则,其实多半还是存了让他去和橙世发生碰撞的意思。
结果,出乎商仲尼的预料,橙世直接不顾风度,带兵围了客栈,脸都不打算要的开启了明抢模式。
最可恨的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商叔至,看起来挺好骗的感觉,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一般,做事好像全凭着脑子一热,拍脑门就往上冲。
可结果却是,这些都是他演出来的,所有的这些演出,都是为了下水道里那次突然失踪,埋下伏笔。
因为相信对方没什么心眼,所以渐渐的放松了警惕,忘了对方即使在没有任何修为的时候,都和商伯牙、商仲尼并称商门三杰。
“啪,啪。”赤十使出浑身力气,对着自己的脸,一左一右就扇了两下,“让你小瞧人。”
懊悔的人不止他一个,城楼之上的橙世同样也恼火的很,早就说了小心老人、女人和孩子。
自己可以说是在一句话上绊倒了三次,小看了垂垂老矣的张家兄弟,丢了玄都城,小看了乳臭未干的青花公主,中了客栈的圈套,小看了五大三粗的丁亥姑娘,城池的北边已经被攻破了。
他也想狠狠的扇自己几下,怎么就不长记性哪?不知所以的骄傲和不可名状的高傲,都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哪?
现下,橙世已经顾不上父亲橙十一的生死了,甚至还有种奢望——他死了,或许局面还能简单一些。
好在,橙世现在手上还有赤十、羽天蓝、李剑华,这三张牌可以打,还没有到完全退出游戏的份上。
“这样如何?赤国主,你我意气相投,你先把那些人交给我,我带着黄泉水军收复了北门,再把人马都交还给你。然后护送你们离开,你们是北归也好,是南下也罢,我都不干涉。”
“啪啪,”这次不是打脸,而是为橙世话,鼓起了巴掌,“橙国主的话说得真漂亮啊。我若是都给了你,没了利用价值。我猜我会死于流矢之下,和那个青田一样,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死。”
“这个提议不好吗?总胜过你我自相残杀,把人都打完了,让北边那位女将军得了利吧?”
“我,我有个新鲜出炉的提议。”商仲尼上赶着举起手,“丁亥本来带着的也是南赤乌国的兵,赤国主与其跨越歧路镇,南下玄都城,不如南北并进,直接把歧路镇占了,以娘子关为基地,以歧路镇为跳板,虎眺整个大江以南,然后你的战船往大江上一摆,你说说,这什么李张橙庄的,还不都是江里的王八和鱼?”
“你少说两句,”李白白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威胁商仲尼的,而且是实质性的威胁,拿出个麻绳来就把商仲尼绑了个结结实实。
就在所有的眼皮底下,把风度翩翩的商仲尼,捆成了个粽子,而且还是她一个人,一条绳,甚至只用了一只手。
“剑华,你姐这胆子大啊。这么多人,都怀疑商仲尼从全性山地牢出来以后,武功尽废,但只有你姐敢真的去试。”橙世看到了这副场景,不禁摇了摇头。
自己曾经有无数次机会,这么简单粗暴的把商仲尼捆起来,可他始终是害怕,这又是商仲尼的一个计策,因此他即便是追赶,也不敢离得太近,追得太紧。
如今看来,什么文韬武略,都不如胆子大,要是当时自己能够领悟到先干了再说,这种质朴的道理,只怕自己现在还在玄都城统领全局,甚至橙龙国也不会四分五裂。
李剑华也摇了摇脑袋,拿剑刃划了一下耳垂,血立刻顺着剑身流到手上,“这是真的啊?这么难搞的商仲尼,就这么被我老姐搞定了?不需要什么暗杀刺杀,一根麻绳解决了?”
李白白抬头看向众人,皆是一脸的惊讶,好像她刚才办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她只不过是捆了一个白面书生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唉,早知如此,我还费那么大劲干什么?直接带兵冲进来不好吗?”橙十一也抱怨起了自己的多疑。
这多疑也是多年躲躲藏藏落下的病根,想必商仲尼也是抓住了自己的多疑,又给自己演了那么一出府门前的“大战”。
“你,你们合伙演戏骗我?”反应过味来的橙十一看向不远处的庄莉莉,和终于从假山下又回来的张睿。
“谈不上骗吧?”本来应该在门外砌墙的庄道笛也走了上来,和他一起上来的还有监工商七五和商七六,“只是这事情太多巧合,不得不令人怀疑。吆,这不说小二婶嘛,你不装了?摊牌了?”
“你早就知道了?”李白白看着方可、商十一这十二个人,在商七五打了个响指后,痛苦的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嚎叫,就知道这事情只怕是中了圈套。
“并没有那么早,当然好像也不算太迟。小二婶,只能说你不太走运。”庄道笛反手扔给赤膊的张睿一件衣服。
看着被绑成粽子的商仲尼,正要一刀断绳的时候。身后的庄莉莉说话了,“且慢,先绑他一会儿吧,让他也受受苦,没道理同样演戏,只有我们受伤。”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的?他们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李白白趁着这个空隙,把商仲尼拉到身前当做盾牌。
“我说李大姐,你把商家想得太好了。”商仲尼命在对方手里,说话也就直接了很多,平常绕得弯,现在都改走直道,“忠诚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手段。这商十一本来就对我颇有微词,我能不防他一手?”
“那他这些哥哥……”李白白小巧的身姿完全躲在商仲尼身后,锋利的匕首抵住对方的咽喉。
“别忘了,海大人还当过几天刑部尚书哪,这种往饭菜里下点药的事情,那不是简简单单?”商仲尼指着张睿说到。
“那方可?”
“他这个,不要太明显。谁家正常人听到假扮国主,居然一点惊讶和胆怯也没有哪?”
“你早就知道?就是为了引我出来?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李白白的眼睛向四周寻找的退路。
“好处?自然是让大家看清你们无妙门的真面目,不要被你们装出的一副憨傻楞直的样子给骗到,比如说橙国主,他还一直以为他心心念念的妻子,不愿意见他。”
“什么,你说她和无妙门有关系?”橙十一向前冲了两步,面对李白白的匕首威胁也没退却,李白白急忙变招,匕首划着橙十一的肩膀和左臂,溅出一道血花。
“正是,”商仲尼又卖起了关子,“哎,橙老国主这么关心妻子去哪了,这么橙国主就不关心妈妈去哪了?”
正在调集力量增援北边的橙世,回头看看那边的场景,这一个没注意,又发生了逆转,那个李白白的人好像被控制住了,只是商仲尼似乎成了人质,连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似乎也有了一些线索。
“告诉我,我母亲的下落,我可以放了李剑华,甚至可以放过你们无妙门,所有人。”橙世开出了他的条件,非常的宽厚,可见他内心之中翻滚着的思念,又多么的悠长。
“闭嘴,再多嘴,就先送你去见阎王。”李白白拿下匕首,扎在商仲尼的大腿上,还用力挖了一下,挑出了一小块肉来,塞进了商仲尼的嘴里。匕首再次回归到脖子上。
“你放了他,换我。”橙十一一手指着商仲尼,一手拍着自己,“我比他值钱。”
“哼哼,你不过是想知道南海女子的下落,他又不知道,你问他,还不如问我。”李白白说完话,小巧的身子又藏到商仲尼身后,不给对方任何射杀的机会。
“好,那我问你她现在在哪里?”
“就这么直白的问,不合适吧?”
“哪要怎么问?你才肯说?”
“想想你身上有什么,是我需要的,然后再开口,这样比较礼貌,就像人家少国主那样,交易嘛,总要各取所需。”
“我身上?”橙十一拍打着自己身上,搜出来一个烧饼半个馍,她莫非是饿了?想吃点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
橙十一抓了抓脑袋,硬着头皮把这一个烧饼递了上去,半个馍是没法递,上面还有他的牙印。
沧浪一声,李白白腰间的长剑出鞘,斩落了半个烧饼,“老国主,打发要饭的,也不能只给一个烧饼吧?”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半个馍,馍不能给你,我咬过了,牙印还在上面哪。”
“谁要你的烧饼和馍?”李白白另一手持剑又把橙十一手里仅存的半片烧饼切了七八瓣,如落花一般,碎了一地。
“你这丫头,好日子过多了。”橙十一一边说着,一边拿袍袖从地上扫起那些碎饼,揣进兜里。“你不要就不要嘛,犯不着和它生气。你这女子,想要什么直说嘛,我又不是你相好的,哪里能猜出来,你想要什么?”
“兵符,印玺。”李白白不再拐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要这些干什么?”橙十一嘴上问着,手里已经将这两样递给了对方,放在对方的长剑上“这只不过是两块雕刻精美的石头而已。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了吗?”
“有真的谁用假的,有假的谁管真的。”李白白说了两句套话,收剑回来,掂起两物,再把长剑一甩,长剑自己划一个圈,落入剑鞘,两个精美的石头落在李白白手心,“那女子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我都要喊一声姑姑。”
“姑姑?李秋华?她是李秋华?”橙十一向前又走了一步,贴在商仲尼身前,鼻息甚至喷了商仲尼一脸。
“怎么?你和她相处多年,竟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吗?”李白白有些好奇的问到。
“不知道,我没有问,她也没有,既然大家飘零南海,必然是有不能说的苦衷,又何必揭人伤疤哪?”橙十一抬头看向树叶间洒下的星星点点,似是回忆那痛苦而美好的往昔。“她怎么样了。”
“当年她是叛出无妙门,后来是被抓回来的。老国主还要继续问吗?”李白白的话说得很直,橙十一已经能够想象,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过着非人的生活。
“你要怎样才能放她出来?”橙十一没有追问细节,他不愿她的惨状让别人听了去,那或许是他能守护的最后一点尊严。
“玄都城,你把玄都城交给我,我就做主放了她,让你们一家人团圆。”
“父王,不可。”橙世急切的劝到,“现在歧路镇的情况非常不好,守住的希望只剩下不到一成,要是再丢了玄都城,那我们橙家,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没有就没有吧,世儿,我这么多年,在南海上,就学会了一个事情,放下。有日升,就有日落,没有亘古不变的强大,也没有永不断绝的传承。事不可为,不必执着。”
橙十一没有看向儿子橙世,而是看向了遥远的天空,希望在天空中看到往昔,是悔恨,还是歉意,又或许是无法自拔的权欲,和求之不得的爱情,这些以为会随时间淡去的,都凝刻在时间长河里。
“可是,橙家两千年基业,怎么能毁在我手上?”橙世是不服气的,就在刚才,自己还沉浸在一网打尽所有同辈王孙公子的快乐中,可一转眼,自己就必须面临最残酷的选择。
一边是从未得到过的亲情,一边是刚攥在手里就要消失的江山,他都想要都不想放手,却又都无能为力。
丁亥的娘子军已经冲破了中街的防御,冲着南边杀了过来,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便要感受腹背受敌,被人压在城楼狭窄的走廊里,负隅顽抗的感觉。
“大哥,”一声明亮的呼喊,打碎了他的沉郁,是那乌云压顶的时候,那一道划开黑暗的惊雷,那个人回来了,尽管自己那么对他,他还是在关键时刻站到了自己这边。“分派任务吧,小弟的长刀已经好久没有饮血了。”
橙余不计前嫌的出现在了橙世的身后,而橙余的身后还站着一群人。
“这是?”橙世看着兄弟身后那些生面孔,不知道兄弟从哪里变出了这么多帮手来。
“哦,这些人啊,这都是被赤国主藏起来的那些黄泉国的王子王孙。他们可讲究了,答应助兄弟一臂之力。”
“橙余,你个王八蛋,怎么能偷走我的人。”赤十看清楚了城楼上的情况,原来是那橙余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自己扣押黄泉国人的地方,带着人去把那些人救来,现在自己的手上彻底没有了筹码,只剩下无能为力的破口大骂了。
“嗳,赤十兄,怎么这么说哪?你待他们如囚寇,我待他们若宾朋,他们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对对对啊,黄钦公子。”
黄钦向前走了一步,对着橙世行了一礼,“正是,多谢橙余公子救我们出来,如有所命,莫敢不从。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公子莫非是想问,我是从何得知你们的藏身之地的?”
“正是,连我等都不知道自己藏在哪里,无法通知亲朋旧友。”
“不是你想的那样,”橙余摆了摆手,“这事和商家没有关系,全仰仗我的好兄弟吴阿四。老四,你和大家说道说道。”
被点到名字的吴阿四,挠了挠头,看着左右前后围拢过来,听他说话的这些大人物,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直击面门,清了清嗓子,端了一个戏台上的架子,看起来有些别扭,好歹是撑住了场面。
“其实吧,也没有什么,我们兄弟就是下水道的下贱粗人,就负责这城里臭水的疏通工作,然后我们就发现了之前很畅通的地方,最近出了问题,我们顺着堵塞往上摸,就摸到了地方。就这么简单。”
“什么?我处心积虑找的隐秘之所,就被几只地老鼠给识破了?”赤十刚才还怀疑是不是商叔至这个不做人的玩意,两头卖好处,结果竟然是几个掏地沟的混混,就把他的大计识破了。
“赤十兄,你现在好像处境不太妙。”橙世意识到了转机已经出现,现在可以开始和谈了,“你看你是发挥自己兄长的威力,让丁亥退军哪?还是我们帮丁亥一把,把你给刀了,让她顺利即位哪?”
“呵呵,”赤十只能是苦笑一声,“你这是给我选择,还是逼我选择?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这不是看看,赤十兄是不是要舍生取义嘛。”
“看来今天的城下之盟,我不签也不行了。只是那丁亥,现在未必肯听我的,不知道谁多事,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她。”
一直缩在城楼上的羽天蓝这时才被人注意到,“我本来是想分化一下赤乌国的力量。”
“好方便,你们南下长城关,从长城关早就预留的缺口,偷偷进来,是嘛?”赤十略带讥笑的问道。“这就是犬正云在长城关这么多年的目的,不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羽天蓝有些紧张了,这一直是紫狐国最大的秘密,为了保住这个秘密,紫狐国最好的间谍犬正云不惜牺牲生命,可如今却被赤十一语道破。
“看来,商家兄弟也不全是混蛋,有时候他们也说些真话,只是那真话说得像放屁一样,让我给抛在一边了。”赤十想起了在全性山初见商仲尼的那个晚上,当时他就存了干掉商仲尼的想法。
两人初次交手后,他自己是大败亏输,想要任凭对方发落,对方却神神秘秘的说,赤乌国最大的隐患是长城关,犬正云那家伙在那里那么多年,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自己当时只是怀疑这商仲尼说不定是挑拨关系,但也派人去查证了一下,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几里的长城关城墙,居然有几段百米宽的城墙都是外面贴了两层薄砖,里面全是空的。
别说是攻城锤了,拿根狼牙棒锤几下就塌方了。
“噗,”商仲尼急着要开口说话,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肉,“赤十兄,你这话就不仗义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是你自己不信,怪我喽。”
“哼哼,你少装好人了。”赤十用粗大的鼻息声,透过虚空,表达了自己的鄙夷,“这种地下水道的事情,你别说你不知道啊?你不知道的话,你的兄弟去哪里了?”
“哎呀,这个叔至啊,又自作主张。他肯定是想空手套白狼,八成是又抹回去想抢回那些黄泉公子们。”商仲尼一副与己无关的鸟样,看得赤十隔着虚空,就给他一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