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第一天夜里下了的山,第二天都快中午了,才有人发现,之前往下面送饭的刘三麻子也被丢到下面,这才从驴圈里擓了一马勺,放在饭桶里,搅了下去。
“一群死人啊,没放饭也不知道喊嘛?还不如我的驴聪明。”平时喂驴的张倌头一天换了这个差事。
没有回音。
“呀?这么倔嘛?饭也不吃了?不吃拉倒,我提回去给猪多吃点,比给你们强。”
张倌也是一点毛病没有惯,直接把刚刚放下去的饭又给搅了上来。
这招欲擒故纵,对驴子就很好使,哪次驴子要是上来了犟脾气,张倌就把食槽扫得干干净净,自己一个人在驴子都看得见的地方晒太阳。用不了几分钟,再犟的驴子脾气就好了,一个个排着队的站在食槽前,甭提多乖了。
这人再犟,还能犟过驴去?犟驴他都有办法,何况是几个平日里就吃不饱的饿汉子。
可这左等是寂静无声,右等是无声寂静,张倌就觉得这件事不对了,人不可能犟得驴啊?
张倌又喊来了专门喂马的李倌,李倌也围着井口转了三圈,摸着光秃秃的下颌说,“一点也没吃?”
“动都没动一下。”
“是不是今天的驴食太难吃了?”
“不可能,我家驴吃得可香了。”
“不会是,下面出了什么事情吧?”
“我这不是叫你来看看?”
“我一个喂马的,你一个喂驴的,咱俩最多能谈论一下配骡子的事情,这有没有问题,你和管事反映啊?”
“可管事就是刘三麻子,他昨天也被县太爷扔下去了。”
“那就去找县太爷啊?”
“县太爷昨天夜里连夜上了州府,不在县里。”
“那就找县里面能管事的。”
“有规定,没有批准,不能下山,否则丢进矿坑。”
“那就找人批准啊?”
“批准假条得找管事。”
“那就找管事啊?”
“管事就是刘三麻子,他也被扔井里了。”
“那怎么办?”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喊你来参谋参谋。现在呐,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没有县太爷和管事的批准,谁也不许下矿坑,谁也不许下山。”张倌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样的情况还不知道会持续几天,更倒霉的是,送给养的昨天刚来过,拉矿石的今天早晨刚走,未来10天里,是不会再有其他人来这个鬼地方了。”
在二人没有注意到的树丛里,二黑那几个人又折返了回来,听到了张倌和李倌的对话,顿时明白了商仲尼的良苦用心。
“这也就是说,这个矿坑,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加上那十几个护院?近期不会有人再来了。我们干完这一票,还有足够的跑路时间?恩人考虑的真周道。”二黑感慨到。
张倌和李倌,又陆陆续续把那十几个护院喊在一起,十几个脑袋围着井口,愣是没想出个办法来。
“真要是就这么把人都饿死了,县太爷回来还不把咱们皮剥了?”李倌担心的说道。
“是啊,所以才把大家都叫过来,看看谁能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张倌也看了看其他十几个人。
“张老哥,你别看我们啊,我们都是街上的地痞流氓,一向都是大哥让打谁,我们就打谁。哪有脑子啊?”
“你们大哥哪?把大哥叫出来不就行了?”
“大哥昨天被丢井里了。”
“这可就难办了,我们这十几个人,就干瞪眼在这里看着,既不能下到井里去看看情况,又不能下山去找能管事的人。”
“好办哪,我这不是给你们把管事的领来了吗?”二黑壮了壮胆子,把肩膀耸了老高,看着魁梧了不少,跨出树丛,站在了众人面前,手上还拎着刘三麻子。
“你是谁?大白天的穿个夜行衣干什么?”张倌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不由得的问道。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问你们几个问题,第一,如果下面的人跑了,你们该当何罪?”
“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好,第二,如果县太爷回来找你们要人,结果人早就死干净,你们该当何罪?”
“被扔到井里,像那些人一样做苦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办法让你们既不用死,还不用做苦工。”
“真的吗?英雄,那你就是我们的大英雄啊。”
“当然是真的。这第一步,把井口破坏掉,制造一下打斗痕迹出来 。”
“那是为什么?”
“哪那么多问题,我是来救你们的,不是来给你们回答问题的。不听拉倒,死得又不是我。”
“别,英雄,我们照做就行。”张倌也摸不清二黑的套路,但本着试一试,无伤大雅的心,拉上十几个护院就配合了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前厂后院弄得一片狼藉。
“怎么样?英雄,现在是不是可以了?”
“别着急,这才是第一步,第二步,我看看这第二步……”二黑偷偷看着藏在袖子里的字条,“劝他们自己绑住自己。”
“劝谁?英雄为什么要让我们自己绑自己?”
“傻啊,你想啊,如果我们也是受害者,县太爷不好处罚我们的。”李倌倒是给解释上了。
“啊,对,是这个意思 。”二黑擦了一把汗,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恩人怎么不写清楚哪?差点露馅了。
“那县太爷能信吗?”
“能,这不是有替罪羊吗?你看这是谁?”二黑解下了缠在刘三麻子脸上的黑布。
“刘三麻子,你来得正好,快批准我们下山。”张倌也是急了。
“疯了你,老张,刘三麻子已经不是管事了,他都被县太爷丢下坑里了。你还找他准假。”
“哦,对哦,有点不合适。哎?不对,他在坑里,是怎么上来的?是不是你们几个偷懒了,没看住井口?”
“没,没。”护院们急忙否认,“昨天夜里到现在,连个苍蝇都没飞出去,更别说大活人了。”
“那就奇怪了,刘三麻子长了翅膀飞出来的?”
“你们别管他怎么出来的,你们需要的只是一只足够替罪的羊,刘三麻子刚刚合适,这就是缘分。你们可以一致说,刘三麻子勾结外人抢了这个矿坑,还把你们给绑起来,把里面的苦工都抢走了。最后他和那些外人分赃不均,被人家遗弃在这里了。”二黑一口气读完了商仲尼给的纸条子,不由得佩服恩人对这些人想法的把控力。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随便啊,我不强求的。我不过就是个路人,正好有人把这个刘三麻子卖给我,说他埋了一些县太爷的宝物。”
“他说得好有道理啊,只有我们把罪都推给刘三麻子,我们就都没有罪了。”
“不行,万一我们绑住自己,他趁机杀死我们怎么办?我们都不清楚他的来路。”
“你这说的也有理。”
几人七嘴八舌的谈论了起来,倒是把二黑和刘三麻子甩到了一边。
“咳咳,诸位,刘三麻子有一个秘密的藏宝箱就在这里,我只要里面的东西,你们把箱子给我,我给你们刘三麻子,至于你们是听还是不听 就与我无关了。”二黑居然还用了一招以退为进,让了他们一步。
“什么箱子?”
“就在井旁边三步,往下挖个一尺,就能看到。”
“张老哥,下面果然有箱子。”不多时,刘三麻子的宝贝箱子被翻了出来。
“起出来。”
“哇,这狗东西平日里没少贪啊。”箱子打开后,一半是一些腌肉,一半是金银,着实了亮瞎了这些人眼睛。
“要不然,咱们把钱一分,散伙算了,跑得远远的,还怕县太爷?”
“别想美事了,你以为这么大的事情,县太爷一个七品脑袋就扛得下来了?上面的关系都通着天。你能跑到哪里去?”
“哎,这话就对了。你们有命拿,也要有命花才行。这种富贵不是你们这些小人物能拿捏的了的。”二黑又耸了耸肩,让自己显得高大一些。
“好。”张倌一拍大腿,“就这么干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就赌一把,赌赢了就赚到,赌输了,也不过和现在一样。”
随着张倌下定决心,众人开始了蒙骗计划,又把矿厂里里外外折腾了个乱,然后分别给对方开了几个不轻不重的血口子,最后才相互捆在了一起。
确认了所有人都捆在一起后,二黑把那几个兄弟都喊了出来,在这些人的眼皮子下面,里里外外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打包装上车,套上驴和马,赶着车就悠哉悠哉的下了山。
“张老哥,咱们怕是被这些人骗了吧,我瞅着这些人就像那几个苦工哪?”李倌率先反应了过来。“快,把刘三麻子弄醒,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啊~这是哪?是阴曹地府吗?怎么看的这么眼熟?”刘三麻子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透着心虚。
“刘三,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张,老李,你们也下来了?不过也合理,你俩也都不是什好货。”
“你最好快点说。”喂驴的张倌心眼就是多,绑自己的时候,绳子头攥在了手心,一拉就解开了,伸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说,那个商……那几个苦工,发现了咱们下面的眼线,严刑逼供,咱们的眼线没有扛住,就说出了下面的一条密道。那些苦工就顺着密道跑了。”刘三麻子偷龙转凤的把泄露密道的事情,按在了大虎身上。
“那你哪?他们怎么会放过你?”
“嗐,你们还不知道你刘哥,嘴硬又讲义气,谁都不肯出卖,他们八成是敬佩我,才把我放回来。”
“敬佩给屁,现在你留在这里,就是坐实了你勾结外人,捣毁了矿厂,等着县太爷回来点你的天灯吧!那个眼线哪?”
“还在,不过胳膊腿都打断了。”
“那就行,就让他烂死在里面吧,免得他出来说三道四,大家都没好结果。刘三,你想清楚怎么说了吗?”
“明白,咱们兄弟们谁跟谁,我致死不屈,你们临危不惧,打跑了外贼,扞卫了矿厂。”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兄弟们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拉你们刘哥一把吗?”
“你有什么情分?你说这个兄弟家的女眷哪个没有被你祸害过?你不就仗着县太爷吗?”
“你要是识相,就好好说,要是不识相,咱兄弟们骟驴的技术可是很到位的。”
“好说,刘哥开个玩笑,所有的事情,我扛了,就是我,气愤县太爷把我扔坑里,勾结外人摧毁了矿厂,然后又被抛弃了。这么说总行了吧?”
“你最好是识相一点,不然,你就下去陪那个眼线去吧?麻蛋,眼线做到他这个程度,丢人现眼哪。”
北芒城外。
商秋雨不知道站了多久,两行热泪被风拂干,再没有泪水可以涌出,只剩下干涸的心田承受着思念的折磨。
他满眼都是那个不顾一切,向他扑面而来的女子;是邂逅在懵懂的少年,是在红火的青年时代走散的背影,是那迷途知返,追上背影的庆幸,是人到中年还能和彼此耍小孩子脾气的安稳,是抹不散的回忆,是忘不掉的柔情。
可这柔情,似一把尖刀,割碎了他所有伪装的铠甲,将他的心也剖走一块。情之所起,不明所以。情之所终,无以名状。
他身后就是退路,是她洞开生命之门,耗尽自己生命光辉开辟的一条逃生通道,然而,这次他却累了,他不想在逃了。
他的一生都在逃,逃着和兄长比较高低,逃着和心上人诉说真心,逃着和儿子说一句关心。
这次,他终于鼓足了一生的勇气,不再想逃了,命运却带走了他最重要的部分。他知道,他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兄长那样,拿的起放的下了,他放不下,放下了,他就不是他了。
他听着风,看着河,也问着自己,数着自己的年轮。时间仿佛凝固在他的身上,往前,最终他还是决定断了后路,往前,到她消失的地方去。
他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他不是大嫂,不可能有一人退敌的恐怖实力,也不是大侄子,那条舌头能忽悠的石头里面都蹦出个猴来,甚至不是他儿子,能够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只是他自己,一个在光芒万丈的家族里,唯一不发光的那个人。
他行走在回去的路上,耳边的风好像是更急了,似乎有人不断和他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只是笔直的往回走。
谁要拦在那条笔直的路上,就会被他手中的长剑砍翻,他有时候觉得后背有些凉,不过走着走着也就习惯了,可能是这关外的风,格外疼人,往骨头缝里的疼。
来来回回的人,似乎都发了狂,他们偏偏要那么不开眼的挡在那条笔直的路上,他就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把一些看不清面目的恶人砍翻。
笔直的路还是那么笔直,可他似乎再也走不到他的归宿了,他不知道怎么的,仿佛是看到了站在两行血液铺成的轨道上。
那是谁的血?他自己的?还是那些要拦他路的人。他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拦他,他没想着报仇,他只是想最后看她一眼,然后完成他当初的承诺——生不负卿,死必相随。
这就或许那些花花公子,一天能说个七八遍,能把六七个女子骗上床,但他这一生,单调到只对一个人,说了无数次。
而每一次,都是从心出发的真诚,或许这就是他一生所有的运气。现在,该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他行得更加艰难了。不知道是伤痛让他举步维艰,还是悔恨让他寸步难行。
他踏着台阶走在笔直的路上 那里原本是没有台阶的,他不能理解那些人的疯狂,他们为什么不能像自己这样冷静,他可是刚刚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她不只是自己的爱人,还是他的梦想,是他曾经和现在的高不可攀,是非要做出些什么来,才有脸面对的理想之想。
她是一切,是所有。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阻拦他去见一个他最想见的人。
他也不知道这条路怎么这么短 怎么又这么长。短到,他还没有闻到幸福就到了终点,长到那个终点看得到,却得不到。
一切从未到达的彼岸,都是人的痴心妄想。可他偏偏就梦想成真了,如今就在眼前 ,他都看到了她还是那样甜美的躺在那里。
却不知道怎么的,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双脚,只能双手撑着身子,向着那个渴望的终点爬行。
他就是要去,哪怕走不过去,也要爬过去,渐渐的,他看到了他的双手落在了后面,眼前的人,一个个都高大的像摸到天一样,他继续向前蠕动,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手却永远告别了他。
再向前一步,他就能吻到她的唇,到达彼此约定的终点。
“让他过去,我说,让他过去。”青影沉重的喘息声在人群中传来。
商秋雨面前终于只有他最想见的那个人,他折过身去,靠在旁边,闭上了眼睛,完成了那个他说了无数次的诺言。
“影殿下,他砍伤了您,将风殿下砍成了重伤,还斩杀了我们一百多精兵和两位将军。这个疯子,不该……”
“阿直,你要教我做事吗?”青影面色铁青,话里的份量也很重。
“不敢,只是小建议。”
“你说的很好,但我不采纳。我们为什么会打仗,就是因为,你我这样的人太多了,他这样的人太少了。我们现在又杀了一个这样的人,那么这战争只会越打越久。”
“影殿下,你想说什么?”
“我累了,不想在南下管赤七的破事了,等阿风伤好了,你和他一起去吧。你也是时候去闯一闯了。”
“遵命。那影殿下你?”
“哎,寂寞啊,听说商仲尼又失踪了,少了一个对手,实在是无趣。”
“据报,商伯牙也赶到了冰城。”
“两头狼,赶不上一只虎。你们俩去就足够应付了。”
“可那商仲尼只怕已经是没牙的老虎了。”
“哦?怎么讲?”
“据青花传回来的消息,神龙前辈把商仲尼的修为完全封存了。一身修为用不出来,可不就是没牙的老虎吗?”
“错了,这才是他露出牙齿的时候哪,以前他只需要吓唬吓唬,人们就能感受到他的王者之威,但现在他必须一次次的咬死人 才能证明传言是假的。”
巫罄县。
“啊欠,谁又这么想念我?”商仲尼刚折回来,在树上观看了二黑智斗矿厂的戏码,就被一个喷嚏暴露了行藏。
正被醒过味儿来的张倌李倌追着砍。
“我说二位,听我说两句,不多就两句。”
“我没空听你扯谎,站那里别动,先让我砍中一刀出出气,你小子也太能跑了。”
“我劝你想仔细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你的葬身之地。”
“慢着,你过线了,根据规矩,矿厂里的人,没有批准,不能出厂线。”
“你是什么人 ,怎么知道我们的规矩?”
“实不相瞒,我是上面的人。上面派我来查查账。”
“谁家查账的,爬树?”
“这叫抵近侦察。先在大面上了解。”
“你有什么凭证?”
“你是不是傻,就你们这破地方,烂大街的魔窟,正常人谁没事干,往魔窟里跳?”
“嗯,有些道理,可也证明不了你的身份。”
“那好,我说一个名字,你们够胆就听一听。商……”
“大人,您千万别说,我们管事就是知道了这个人,被县太爷丢进坑里,我们信了。”
“这就行了,不看看腰牌信件?”
“那些哪里是小的们有资格看的。”
“你这小厮倒是乖巧。也罢,先把管事的押上来,我解解闷。”
“你,你。”刘三麻子被拽进来,看到商仲尼高坐中间,那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心道这孙子一日三餐都在卧薪尝胆吗?这么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