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清凉,松枝摇摆,石台空无一人。翼儿纳闷三位老者跑到哪里去了,石台下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林乐遥眉头紧皱,来到身边,伸手拽住他衣领,往石台下跳去。这场景翼儿从小就习惯了,只是他真气尽失,被人拎着衣领,难免有些疼痛。
耳旁呼呼风响,足足向下坠落了几十丈。林乐遥发动御风术,稳住身形。翼儿定睛一看,山壁上隐隐露出一个洞口,里面依稀透出火折亮光。
独秀峰北壁笔直,怪石嶙峋,罕有人迹。这个洞口开在半山腰,极为隐秘。若非寺中知情人,谁会想到这里还有玄机!
踏入洞口,钻进凿石而建的石屋。借着诸不真手上火折微光,石屋里一尊肉身菩萨,身披红色袈裟,面容栩栩如生,赫然坐在三尺莲台上。
翼儿听林爷爷说过,人族文明程度远比其他各族高,修行之术各有所长。其中佛门一派,起源于西域地界,历史悠久。
门下大德高僧,开坛弘法,度化黎民。修行高僧圆寂之后肉身不坏,尊为“肉身菩萨”。眼见这尊肉身菩萨,法相庄严,有如活人,心猜一定是空无寺开山祖师。
空无大师神情凝重,围着莲台左右踱步。额顶天眼全然显形,射出一股精白光芒。诸不真点燃一支新火折,跟在他身后。
地面上原本不见一物,在天眼灵光照射下,现出了痕迹。斑斑点点,红绿间杂。几番扫描下来,斑点图案堆积,犹如波浪翻涌。再看莲台基座,露出一处缺口。
空无大师查看,闭上天眼,表情无比痛苦。林乐遥和诸不真两人对视一眼。石屋中三人谁都不说话,翼儿更加着急起来。
诸不真手上的火折换了三支,空无大师身上袈裟渐渐地现出一圈气罩。翼儿知道这是他真气外溢,一下想起镇水关阿怒哈老帅决斗时的模样。看来这位四大皆空的老和尚动了真怒!
“阿弥陀佛,冥界贼子竟是用这等邪术,化去了莲座上的伏魔印。”空无大师沉思良久,出口说道。
“三位施主,这尊肉身菩萨是空无宗开山祖师一山大师。空无宗自祖师以下至今已有六十七代,一山大师修佛前曾是樵夫,此洞是他亲手所凿。洞成后在此面壁三十一年,终于开悟慧识,修身成佛。
祖师圆寂后肉身不化,供奉在此已有二千余年。这处山洞开在山腰,历代高僧施法结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不想今日竟毁在老衲手中,哎!”
空无大师道出原委,唏嘘叹道。
“崖顶石台叫做回头台,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禅意。”
空无大师双目紧闭,面上表情无比悲戚。
“哎呀,好可惜呀!”翼儿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这小儿,休要乱喊,听大师讲”
诸不真心里烦躁,刚才进洞之初,眼见莲座受损,就知大事不妙。自己得知消息,特意跑来向空无寺求证,没想到还是被贼人抢了先机。
“大师,如此说来,炎黄古卷必是藏在莲座下了?”
“诸施主,前几日你来寺里,苦苦相逼,寺中可有炎黄五书。老衲既没说有,也没说无,皆因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的这部书,老衲并未见过。既没见到,自然不知道有没有啊!”
他长叹一口气,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原本寺里有个秘密,只在方丈口中相传,说是祖师肉身莲座下,藏有炎黄义卷,只因这本书封藏千年,老衲一众人等从未亲眼见过。实在磨不过你,这才答应和施主弈棋。
其实老衲这只天眼,上能参悟天地玄机,下能辨识人心所思。真弈起棋来,施主绝难取胜。
只是尚有一事不明,寺中只有我一人知道这消息,这帮贼子却是如何知晓?”
空无大师满心疑惑,竹林七散都是正道人物,事出紧迫,这才告知实情。
“啊呀,你这和尚,怎么如此糊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早说不就完事了?也省的和你磨叽好些天!”
诸不真又急又气,连连跺脚,身上黑白两股真气若隐若现。
他与林乐遥时叙旧,得知梅花会帮主冷芊雪盗走了信卷。恨自己当初在庄中没能识破她身份,如今得知义卷也落入了贼手,更加懊恼。
炎黄五书流传至今,堪称灵界安邦定国第一圣典,如今两册落入敌手,更何况其余几册还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急火攻心,眼看他的癫狂症就要发作了。
“不真,大师面前莫要失礼!”
林乐遥和他相识百年,熟知他秉性,出言喝住他,伸手抓住他胳膊,内力注入诸不真经脉,帮他守住心神。
“大师,这帮冥族贼子必是轮次舍命,以自身魂魄做引,化解了洞里的伏魔印?要攻破千年精结的封印。没有十天半月功夫,恐怕难以奏效?”
林乐遥心有所猜,出言问道。
“施主所言极是,佛家慈悲为怀,爱惜蝼蚁。伏魔封印,因人而异,遇强愈强,遇弱转柔,绝不伤人性命。
这些封印经我寺历代高僧命神灌注,足有百十余个。不料这群贼子识破结印本质,从洞口开始,不断舍命自戕,引三魂七魄去攻封印,一个个封印解下来,真不知有多少生灵命丧于此!老衲失察,罪过罪过!”
天地伏魔印是佛家大悲咒高深法门,多为高僧收魔降妖之用。不想冥族死士自舍性命,以魂魄精髓与封印法力相抵。空无大师道破玄机,他绽开天眼,识破解印是冥族所为,这等有违佛法慈悲的事情,实在痛心。
“奶奶滴,这等阴毒狠辣的方法,恐怕也只有冥族才能干出来,我拿笔抹她太姥姥个大黑脸。”
诸不真痴迷书法,兴致起处,最好涂抹一番,他这么骂,已算是用词极致了。
“哎!事已至此,老衲心中自责。贼人在后山干了这些时日,寺中竟未察觉。惊扰祖师,遗失圣典,罪孽深重,老衲这只天眼有何用!”
空无大师一生救人无数,与世无争,不料竟发生这等事,内心可谓万念俱灰。
“大师莫要自责,因果轮回,机缘暗合。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回古卷。”
林乐遥手捻长须,出言劝慰。
“施主说的是,发生如此变故,空无寺的戒律,只怕往后也要改一改了。洞里怨念不散,阴魂哀嚎。老衲还需念经度化,还祖师个清净。”
“如此也好,我等就此告辞,查到古卷消息,一定遣信告知。”
“大师保重!”
“阿弥陀佛!”
林乐遥吩咐翼儿给功德箱献上一叠银票,收拾行囊。
走出寺门,诸不真眼见那块无字门匾,顽心顿起,从怀里摸出秃毛春秋笔,吐了几口唾沫,身形纵落。三个遒劲有力的隶书,刀刻在门匾上,所题正是“空无寺”寺名。
下山路上,林乐遥和诸不真两人言语交谈。诸不真要继续寻访古卷下落,对一年后七散重上蛇岭的誓约极为兴奋,得知焚烟散人翁摘绫不在人世的消息,禁不住放声大哭。
他这幅模样,又引起身旁两人伤悲。竹林七散从此要叫六散了。林乐遥知他率真无羁,狂放散漫,直到此刻才把这些消息告诉他。
天色沉暗,月色正浓。道旁茅舍,点起了几盏白纱灯笼。翼儿敲开房门,谢过僧人,去马厩牵出马匹。两匹草原良马,几日不见主人,兴奋地打着响鼻。
“林老二,这个童儿天资独绝,真是一块修行的好料,不要浪费了!”
诸不真昂头甩袖,丢下一句话,徒步向西方走去。
驿道上,他身上透出两条黑白真气,随着他突左突右的身影,连起来竟是个大大的“杀”字,这位老爷爷号称痴墨散人,果然不假!
“爷爷,刚才在山洞,你说是冥族化魂破解了封印,为什么肉身菩萨一点事也没有?”
“一山祖师肉身舍利凝结千年灵气,修行成佛,邪魔歪道怎能奈何于他!”
“哦!”
翼儿恍然大悟,内心感概。修行之术,果然大有学问。
林乐遥决定连夜出发,不在寺中留宿,是因从诸不真口中得知梅花会已派人前往雨竹城,雨竹城所产竹沥是化解酸河水的关键,不容有失。
自从踏出草原,一路上敌人处处领先,蛇岭梅花重现江湖,揽月山庄事发,悬影城被毁,空无寺古卷遗失。敌人行事周密,针对灵界的阴谋越演越烈,让他深感担忧。
“雨竹城距此二百余里,晚间行人稀少,正好不耽误良马脚力。”
林乐遥扶鞍上马,率先跑在前头。翼儿再不言语,打马扬鞭,紧紧跟在后面。
道路通畅,偶有戎装骑士对向而驰,应是悬霞洲各地通报消息的信使。
离开悬影城好几天了,城池被毁的消息传遍了灵界大陆。箭骨峡一战后,灵界安享了数年太平。如今局面,风声鹤唳,敌人藏在暗处,与以前大军对阵的情况大大不同。
一夜急驰,天光放亮,翼儿在马背上昏昏欲睡。他中毒在身,最近经历这么多事情,可谓身心疲惫。
刚才他还在想,阿布萨大哥赶到悬影城了么?在寺里整整吃了三天斋饭,滋味真难受。没有烤肉和美酒,狼族小战士哪有劲啊!
啾啾几声鸟鸣,一群灰燕在半空盘旋。
前面道路在草房后分出岔口,一面高挑的酒旗斜斜挂在屋檐下。风中传来酒香,他顿时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