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一脉,如今只剩一双儿女。花不煞日常代父处理族中俗务,与众人谙熟。这个女儿平日在神泉洞潜心修行,除过一些有身份的长老,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她。
“爹爹,女儿已经想好了,师傅也同我讲过了,如果非要用我的性命解救天下苍生,我愿意!”
花灵落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掌,轻轻抬起下巴,露出一丝微笑。透过父亲朦胧的泪眼,她仿佛看见了年幼时骑在父亲肩膀上的场景,只是再没有那时的快乐了!
“你师傅?她也是这么说的吗?”
妖族大长老声音哽咽,宝贝女儿出生的月夜,那位神秘的女子来到金帐中,展现出神圣的创世力量,蟾月谷南北风貌轮转,正是拜她所赐。
修为之高远超人间想象,她叮嘱将女儿养在神泉洞中,说这个孩子生来承担着一份使命,说要亲自教授女儿,让她成为天神般的人物。
她开出条件要妖族暗地帮她做一些事情,这些年,凝沙族群私自破坏“流沙之盟”,袭扰祸害灵界,就是因为当初的这个承诺。
难道,这些年培养女儿就是为了让她以身献祭吗?老夫真是糊涂啊!
花屠原想到这里,心里懊悔,眼中又落下几滴泪来。
花灵落看见爹爹这般模样,心里感伤,抬起手替他擦拭泪水,扭头看了看呆立在一旁的二叔,慢慢站起身,向着大厅内的诸位统领,弯腰鞠了一躬。
扑通声起,众人纷纷跪下,大多泣不成声。
妖族大长老不像草原狼族联盟,创族以来奉行世袭制,备受族人爱戴,花灵落决意拯救百姓,这份恩德,无以言表。
“诸位叔叔请起吧,灵落近日遭遇太多事情,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师傅这些年用心栽培我,本意就是在大难临头时用来化解。这既是落儿的命,也是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吧。只怕再也没机会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花灵落心中酸楚,扭身跪在地上,朝着父亲拜了下去。
“吾儿今日这番心意,为父代全族百姓谢谢你了!”
花屠野话语哽咽,跪下来扶住女儿,父女二人泪流不止。
“长老、小姐不可啊,咱们一定能想到其他办法!”
“万万不可,不是还有另外两个办法吗?”
“长老,长老…小姐,小姐”
大厅内人人伤怀,泣不成声,哭声响成一片。
“父亲、二叔,诸位叔伯,落儿心意已定,这就请二叔带我去蟾灯密室吧,师傅说妖王出世就在黎明破晓时分,事不宜迟,咱们快去吧!”
花灵落站起身,抬袖擦去泪水,目光坚毅,语气坚决。
“你师父真是这么说的吗?我的好女儿呀,为父正要传信请各族探访《炎黄古卷》的下落,怎么那妖王就要赶在今日出世呢?不不不,我宁愿毁掉这祖宗基业,也不能让你送死!”
可怜天下父母心,妖族大长老心痛不已,死死拽着女儿胳膊,说什么也不愿松手。
“爹爹,您放手吧,落儿也舍不得离开大家,但这是孩儿的命。我族立世以来,一代接着一代,不也是有无数人为大家献出生命了吗?”
她说到这里,运劲挣脱父亲,转身时候向大厅众人扫了一眼,不禁问道。
“爹爹,门口侍卫说翼儿来送信了?怎么不见哥哥和他?”。
“哦!你问那孩子啊,我让你哥带他去休息,你哥也真是,这都好一会功夫了,怎么还不见回转?”
“算了,不等了,女儿这就去了,爹爹再见他,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神泉洞中誓言永不相见,希望他以后能记得我,这件东西帮我转交他。”
花灵落说这话的时候,刚才果断坚决的语气突然变得变得温柔起来,她压低声音,只有身边的人才能听见。
一个红布包裹的盒子被塞进妖族大长老手中。华灵落扭头毅然迈开脚步,往洞口走去,只留下悲泣一片的众人。
花已绽放,花将枯萎,她来过,她走了。
花屠原万念俱灰,心碎欲死,摊倒在石座上,愣愣地看着女儿走远。即便在疆场身中数箭,也不及此刻的心痛。
人族侍女掌灯引路,甬道越往前越显宽阔,转了几个斜弯,温度渐渐转暖,最后来到一处悬崖边。
一路之上,除了两名侍女,再无旁人,翼儿紧跟在花不煞身后。站在崖边,花不煞先行止步,一脸得意地回头说道。
“我族行事隐忍暗密,世人只道妖族偏居西域,势单力薄,不正眼瞧我们。呵呵,其实他们哪里懂得,隐藏自己的实力才是取胜的道理。你今日既然来了,就别想出去了,看看倒也无妨。”
这一看不打紧,着实把翼儿吓了一跳。脚下山体尽被凿空,一座座兵营掌灯结火,武士正在整队集结。
军营中竖着一座黑皮大帐,帐前一杆军旗,绣着一口沸腾的山泉,水雾中隐隐透出两柄长刀。
“原来蟾月谷主峰西边的山脉全被掏空了啊!”
他心里暗暗感叹,妖族凿山建屋比狼族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他哪里知道,凿山之术原本出自草原狼族,雪缘草原风调雨顺,水草丰美,凝沙洲却是风沙弥漫,气候恶劣。恶劣的自然环境逼得工匠极致发挥。
在飞沙走石,干旱炎热的沙漠,任何地方都不如岩石山体中舒适。
“小屁孩,怕了吧,这就是我族精锐沥刃军的军营。”
花不煞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眼神不屑地瞥了翼儿一眼,轻蔑地说道。
翼儿没有搭理他,眼前数万人马,长年累月集结在山谷中训练,一遇战事即可出征。较之狼族联盟从各部落调集军队,单单在速度上便胜了一筹!
隐隐传来流水声,他抬头往远处又望了望,空中几声凶戾的鸣叫,几道伶俐的黑影一划而过,似乎在练习格斗。
这几条身影分明“噬血熠禽”,这等邪恶不齿之物,原来也躲在这个地方。花不煞身为蟾月谷少主,训练部队,豢养熠禽,所图不小啊!
“花将军,大长老不是让你带我去客房休息吗?你怎么把我带到这来了?”翼儿心生疑惑,忍不住问道。
“不急,不急,刚到午夜,不急入睡,有人点名要见你,你想见也得见,不想见也得见…呵呵。”
花不煞阴阳怪气,冷笑几声。这句话倒把翼儿弄糊涂了,整个妖族部落,自己只和花姐姐一家见过面,算是熟人,他口中说的人会是谁?
既来之则安之,身在蟾月军营中,花不煞修为邪门,不辩深浅,他明明可以用缚龙咒再捆住自己,之所以不这样做,必是有恃无恐。自己此刻就像陷入狼群的羔羊,只能勇敢去面对。
洞口一道斜斜向下的台阶,花不煞当先领路。二人循阶而下来到山脚,沿着山脚旁小道朝前方走去。花不煞突然放快了脚步,翼儿见此紧紧跟随。
山谷中又响起几声牛角号,花不煞是大长老嫡子,挂全军副统帅之职。一路之上,军营中武士看见他们竟有若无睹,也不打招呼,想是军情紧急,各自在执行命令。
转过山脚,顺着潮气走了没多久功夫,光秃秃的地面渐渐出现了草木花树,郁葱之间多出了许多颜色。
一面半里方圆的湖水出现在眼前,朦胧之间,泉水清澈,雾气氤氲。
一栋青砖红瓦的楼阁孤零零地伫立在岸边,周围不见人影,纸窗中透出火烛。
丝丝香气飘飘传来,翼儿心头大震,感到一阵晕眩。
那香味再熟悉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
酒香飘散,阁楼中有人启封了一坛陈年老酒。
蟾月谷地下泉水酿造的“蟾水幽酿”,喝过一次,一生都忘不掉。
这香味,翼儿当然记得,这正是风门客栈中,花灵落用来招待自己和爷爷的酒!
阁门内开,跨过门褴,阁堂中空空荡荡,除了梁柱隔棂,堂内丝毫不见任何字画和家具。中央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旁摆着四张太师椅。
建筑木色约有九成新,心猜这栋建筑时间不长,也就几年的光景。
西域纱丽透出血色鲜艳,一管青褐竹筒,斜斜挎在肩上,长发如瀑,面上黑纱。
她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桃花烂漫,依旧桀骜霸气。
“呵呵呵”,笑声亦正亦邪。
堂内只有女子一人,斜坐在对门太师椅上,右脚慵懒地搭在桌边。女子手里把玩着一块发着黄光的贝质残片,依稀刻着几行文字。
桌上启封了一坛老酒,摆着几只瓷碗,几盘点心。坛口纸封随意丢在桌上,堂内酒香绵绵,夹杂着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闻之令人热血上脑。
“见过长公主!”
花不煞抢先一步,恭恭敬敬地抱拳作揖,看起来对这名女子十分忌惮。
这女子翼儿自然认得,正是天绝宫公主红绫子。
她刚才聚精会神把玩着手中物件,二人进门之时头都懒得抬一抬。见花不煞鞠躬请安,这才把贝片放回桌面上,回眼瞅了几下,算是打个招呼。
“你们坐吧,呵呵,本公主倒是小看你了,今天喊你来,是要问你些事情。”
不待翼儿回话,花不煞按住他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他自己则是绕到她旁边作陪。
“算起来,也算是见过几面了。闲话不多说,本公主问你事,你要如实回答,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红绫子抬起下巴,一脸不屑,淡淡地说出这几话。
她和金翎子是孪生姐姐,行事风格却完全不同。天界两位公主同时驾临灵界,究竟是什么事情?难道都与妖王有关?
昨晚来蟾月谷送信,在沙漠中分别见过她俩。红绫子截走黑元城密信,虐杀熠禽灭口,是为了阻止凝沙洲部族联手对付妖王。金翎子不惜耗费法力与风月圣母对质,却是为了阻止妖王出世。
这对姐妹一正一邪,做事处处做对,着实令人费解!
“红公主,红姐姐,啊!不,红婆婆,您找我有什么事?”翼儿满眼疑惑,语无伦次地问道。
“哎呀,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快打住,乱叫什么呀,本公主时轮再造,不过堪堪十六年,你再叫我婆婆,小心张嘴!”
红绫子嗔怒地骂道,一把扯下面上黑纱,随手丢在地上。
“嘶….”
坐在一旁的花不煞心思隐秘,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背着父亲与天界达成密谋,和红绫子见面前前后后不下十几次,从没有见过她面纱下的真容,今晚可算是头一回。
“长公主风华绝代,盖世容颜啊!比我们妖族,啊,不不不,比灵界四洲最美最美的女子还要美,咱们这些粗鄙之人,今日有幸得见公主真容,真是惶恐万分啊!”
他一脸谄笑,嘴里不停奉承,起身离开座位捧起酒坛,替红绫子把酒斟满。
“哼,拍马屁的功夫你倒是不差,老实坐下,我有话问他。”
“是!”
花不煞一副恭顺的奴才样,让翼儿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屑。妖族居然和天界大公主私下勾搭到一起,今晚被困在军营中,只怕凶多吉少。
翼儿定定神,继续问道。
“公主有何事情,不妨直说。”
“呵呵,倒也不急,黎明破晓还有些时候,本公主等的都有些心焦了。赏你两个面子,陪我喝几盅吧。哈哈哈!”
红绫子举起酒碗,自顾饮了一碗。
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肚子也饿了,“蟾水幽酿”是凝沙洲第一绝品,喝饱了再说。
三人开喝,互不劝酒。红绫子似乎有什么心思,捏着那块黄色贝片,不停饮酒。花不煞一会站起来给她斟酒,一会坐下自饮。翼儿则是懒得管他们。红绫子不开口,他二人又怎敢多言,这一顿闷酒喝的好没意思。
“吧嗒”,红绫子饮完最后一碗,扬手把酒碗砸在地上。
面庞微熏,双眼微朦,有如盛开芙蓉。果如人言,欣赏美女最好微醉时刻。
问题是美女突然变了脸,红绫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淡淡地说道。
“不废话了,拿来吧”。
说话间,她抬起左手,故意把那块黄光贝片在翼儿眼前晃了晃。
心形贝片,古篆文字,翼儿如何能不认得!这正是灵隐白鹤赠给他的《炎黄古卷》情册。白鹤送他的是上册,这块发着黄光的贝片,自然是下册了!
“红公主,你怎么可能知道是我?”
翼儿真心有点发懵了,当日在灵隐山千丝神木下,只有白鹤、林爷爷和自己三人。这件事,红绫子怎么知道?
那件东西自己一直藏在内衣夹兜中,用红纱披风裹着,此刻就在身上。被红绫子这么一问,他背上不禁冒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