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枭山脉东西长五百里,西边是黑元城曜鸟部落,再往西则是广无尽头的蛮火之地。
蛮火之地焰海横流,地表喷火,相传为恶灵禁地,自古罕有人迹。绝壁山黑元城有一件古物,与血枭蛮族命运息息相关,所以禽人虽然只有几千人,蛮族却从不敢骚扰,每年还要把金流城接济的粮草分出一部分给他们。
金流以西是八百里沙漠,南北横亘的长城一直连到草原西界,金流城往北一千二百里则是自己的出生地风兰城。
翼儿坐在城楼上把凝沙洲地图默记了一遍又一遍,地貌特征,河流走向,他早已熟记于心。地图上朱砂标注的风兰城一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昨夜化身白狼,耳中依稀有个声音在召唤他。他早就想回出生地看看,这场战事结束就出发。
夜幕深沉,天昏无月,战场寂静无声,远方天际爆出一丝血光,血光稍纵即逝,城墙上士兵都没有看见,屋顶上的翼儿却瞧得清清楚楚,他隐约觉得今晚有大事要发生。
正待吩咐周围士卒提起精神,就见金流塔楼哧哧哧升起了三道火信。焰尾未烬,紧接着又是三道,又是三道。九道火焰升空,最高报警!
火信一出,城中各处咣当当金锣齐鸣,所有人都知道决战时刻即将到来。半个时辰过后,金流城外围沙漠腾起了汩汩黑气,黑气越聚越烈,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一阵狂风刮过,将城头灯火全部吹灭,空中隐隐传出吟咒之声,闻之令人心烦意乱。
磷磷萤火沙丘漂浮,蛮军阵中闪出一队邪魅之影,成千上万的骷髅兵手提弯刀,铺天盖地地冲了上来。
“骷髅大阵,黑蚕死灵!”
阵中有人大声喊出阵名,喊话的是一名上了岁数的人族老兵,当年与冥军对过阵,故而识得。
眼见如此,翼儿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眼中又冒出那股凶悍狂躁的戾光。以前从没见过这种阵势,这是冥军主力,是醉死生全盘计划的核心棋子。
刺耳骨号,咒语纷杂,沙尘起扬,铺天盖地的翅膀扇动声。磷火毒镖遇物即燃,伤者倒地哀嚎,片刻后便丢了性命。
西门城头箭矢檑木,不断砸下一桶桶燃烧的石烈。守军全力以赴还是架不住敌军数量之多。一轮还击过后,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城头抵抗部队就失去了战斗力。
黑蚕死士是冥军精锐,身法轻巧,抵近城墙裹风跃上,越过城墙后并不恋战,而是结队直奔金流塔楼,已与沿街蛟吾卫开始交手。或许是顾忌翼儿手中神剑的厉害,黑蚕死士远远的避开他只顾往里冲。墙头守军所剩无几,一波波涌来的骷髅兵杀也杀不完。
第一波进攻冲散城头,蛮军紧跟着又发起了第二波进攻,金流城四门告急。按理说蛮人不擅夜间行动,这般玩命都是醉死生所为,以幻祭之法迷惑蛮人心窍,对他来讲稀疏平常。
蛮族主力经过两日鏖战还剩六七万人马,消耗金流城守卫力量第二日就已完成。醉死生命令全军等待一天,其实是在等骷髅大军到来,绝望山陨门被毁,血枭山祭坛法阵则是第二个传送通道。
月牙泉边的鼎中楼是金流城机关总引。攻破城墙,消耗金流守军。将蛮族士兵当弃子丢出,正可斩草除根。蛮族精壮男子死的越多,就越方便控制血枭部落,借刀杀人原本就是老蜥蜴的算盘。
蛮族主力压上,翼儿提起神剑正待发威,脚下城墙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墙体内发出轰隆一阵巨响,他以为敌人是不是点火把城墙炸塌了,御风升空后才知这是金流城防启动了机关。
无数城砖崩向蛮军阵中,山崩地裂。敌军士兵刚刚架好扶梯,挤在城下足有万人。城墙猛地炸裂形成一道砖雨,蛮族士兵被砸的砸,埋的埋,顿时伤亡过半。
“扑啦啦”一阵响动,几百名曜鸟禽人被醉死生所逼,扇动木翅又从空中飞了进来。
擒贼先擒王,黑蚕死士冲进街道,翼儿御风提剑在后面紧紧追赶。自从听熬杰儿讲了蛮族和禽人的故事后,他对禽人便有了一丝恻隐之心,曜鸟部落居住在绝壁上看守古物,这里面必有玄机。若不是战事缠身,他真想去看个究竟。
放过禽人只追黑蚕死士。无风之境速度岂是他人能比,一路追来连斩四五十人。长街上火光冲天,毒磷镖遇物即燃,不一会就大火成片。
蛮族主力冲进城中,一路上几乎未遇抵抗,金流城最后的防守力量蛟吾卫亲兵所剩无几。敌军主力冲进大街,四处搜杀人口,百姓早在九焰报警后便撤往塔楼,金流镇塔广场上挤满了避难百姓,来不及逃难的人落入敌手,死伤无数。
吱嘎嘎又是一阵响动,城中建筑就像少儿手中玩耍的积木,顺着地底轨道往金流塔楼挪动,不一会就在塔楼外重新筑起了一道城墙。换句话说是一座厚达半里的火堆,所有的高楼低屋挤在一起燃起了熊熊火焰,就像给镇塔套上了一个火圈。
大地晃动,天旋地转,冲进街道的蛮族部队受到建筑挤压,纷纷掉入燃烧的火焰中。
翼儿看到这里大为叹服,金流城不愧是凝沙洲人族主城,工艺之巧匪夷所思。整座城市原来是建在铁板轨道上,地基下遍布锁链,枢纽开关就是那座鼎中楼。
月牙湖为水,铁基为金,壕沟为土,石烈为火,稻米柳树则是木,阴阳太极轮回,五行布局奇妙。比起苏城主的红莲城,建造金流城的大师可谓更高一筹!
火光辉映,黑蚕死士擅长用毒,对火十分忌惮,大军进攻受阻,金流城得到短暂喘息。开城数千年来,翁荻花成为第一个启动塔楼机关的城主,如果父亲在世,他会不会责怪自己?宁为玉碎,这已是金流城最后的防御手段了。
广场上百姓震撼之余,眼见家园毁于战火,不禁放声大哭。一个多时辰后,火势燃尽,敌军阵中传来一阵欢呼,无数蛮族士兵踏过废墟一齐向塔楼压来。
黑蚕死士欲抢头功冲在最前面,几位竹林老者一人守住一个方位,已被敌军团团包围。翼儿陷入狂暴状态,贯日千秋剑光芒不容逼视,剑气之下再无完尸。这把剑的通灵记忆中,除过人族攻入冥界的“上古之屠”,恐怕再没有哪次战争的惨烈能像今日了。
狂暴、癫狂、疯乱。翼儿杀到最后,胳膊都有些发软了,我军防线一点点后退,周围敌人似乎总是也杀不完。气藏中翻江倒海,一股真气自胸口狼头化形,喷出雪玉蓝光。
白狼现形,足踏鲜血,声声狼嚎震动夜空。群山茫茫,大地如飞,白狼张嘴撕咬,一个个敌人断为两截。身影所到之处,敌军包围圈顿时被扯开一道口子。
癫狂中,耳边依稀传来箭雨破空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是狼族箭士特有的牛筋弦响,是风筝军箭阵的声音。翼儿大喜过望,变身回来抬头望向天空。
“中阳皇兄,别来无恙”
“北阳贤弟,好久不见”
两位威严老者,一位罩在土黄光晕中,一位罩在红日光芒下。狼头金氅的不用说正是首领长老,另有一位老者五爪金龙袍,九云忘川冠,大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二人悬身于空侃侃而谈,对脚下战场毫不起意,却有一种昂昂威势自上而下。
“你家这孩子不错。”
“未来可成大器,其生父为风兰城主。”
“哦?如此甚好!”
“真是一把好剑!”
“可惜这孩子尚不得其用。”
“还请中阳兄赐教。”
“那是自然,得闲教他几招。”
“如此承恩跪谢了”
“吾弟不必客气,你我不约而至。哈哈!”
“兄弟有难,弟不敢不来,哈哈!”
“打完此仗,醉饮三日如何?”
“陛下旨意,不敢不从!”
“如此甚好,车马劳顿,早想痛饮几杯”
“弟正有此想。”
“请”
“请”
老友久未谋面,两人并肩落下地面,谈笑间天高云淡、日暖风清。
“来!”
“去!”
人族皇帝袍袖轻抬起,手掌摊开说出两字。贯日千秋剑从翼儿手中飞回他手,似乎听懂人皇心意,剑身猛地绽出一只九头金乌,金流城黑夜瞬时变成了白昼。
狼族首领长老身后跟着的是阿铁火父亲率领的风筝军,人族皇帝随侍的则是一队盘蟒华服的精武卫。
一年后,金流城史官重书城史,册中写道:“中阳皇帝熙和百二六年,庚子中秋前夜,黑鼠噬兔,白狼啸野。墙崩水断,城尽毁于火。蛮兵攻至镇塔,帝御驾亲征,剑出贯日,斩敌五万余众。兵退盟成,中流定鼎。不羁野民,咸来贡贺。
时有兴灭盛衰,然我族积德庆延,国祚永世。拨库银两千万两,重修城池,安抚百姓。敕造西坊贯日祠,红日高悬,白狼为镇,以祀英烈!”
明日就是中秋佳节了,这可是人族最为重视的节日。数万敌军殒于一剑,翼儿总算知道贯日千秋剑的终极神威了。人皇老爷爷和林爷爷使出的都是浩煌剑法的“九乌临”,林爷爷是斩山,皇帝老爷爷则是改夜了。
蛮族大军丧尽,三千黑蚕死士片尸不留,摆好谱正准备吹吹打打进城捡便宜的醉死生获知消息,惊的又晕倒在地上。人族和狼族援军已在五里之外,罢了,赶紧撤吧。既然连“中阳皇帝”和“北阳老狼”都亲自来了,谁不撤谁是傻子。
金流城地基回复原位,劫后余生的百姓相互搀扶,望着变成一片废墟的家园,虽然心痛但还有希望在。援兵进城,在废墟上支起了一座座军帐,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严肃。军需大营开锅造饭赈济百姓,男女老少强忍悲痛,焚香祭奠亲人,金流十万人口竟无一家全户。
次日一早,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一块“同祥楼”制做的月饼,原来人皇陛下体恤黎民,特意下旨老掌柜连夜操办。百姓们手捧月饼,思念亲人,大街上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满城哭声传进御帐,让两族首领也不忍落泪。
凝沙洲近年发生的种种怪事,早已让灵界各族心生疑惑,青元郡王龙探潮日夜兼程回去报信,途中累死了十几匹骏马,马累死了御剑飞行,只用了五个昼夜就跑完了一万二千里路程,赶到东都金殿他险些脱力。一番禀报,让龙座上的人皇老儿震惊不已。
自始皇大帝修建长城以来,蛮族从未敢有反叛之举,此番兴兵作乱其后必有隐情。蛮族人口数倍于金流,如果全族攻来,长城沿线都将陷于危机。蟾月谷惊天巨变,妖族失去镇守之力。金流若失,凝沙洲各族若效法蛮族蜂拥造反,这可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啊。十余年前风兰城毁于战火,如今又逢陨门乱世,灵界处处危机重重。
龙中阳听完禀报,重燃始皇大帝遗志御驾亲征,点齐左中右三支龙武军,五万兵马即行开拔。抵近金流地界八十里,正是城墙水深火热之时,他接闻探报心内焦急,亲率殿前三百精武卫,快马加鞭直抵前线。
这三百亲卫人人都是孤儿,自幼被朝廷收养,忠心耿耿、武艺高强。人皇陛下年轻时狂放无羁,不吝钱财,专喜结交江湖人士,曾在东海水精之地得仙人授以九鼎真法,修行高深,江湖每每提及当今人皇,多尊其名号为“中阳先生”。
危机解除,佳节已至,不喜交际的水沁琰归心似箭,当晚就带着水晶晶告辞返程,翁城主和竹林诸老亲往月牙湖送行。临别之际,水晶晶咬紧牙关就是不愿与翼儿说话。从月牙湖水道赶回镜湖银宫也在几日之后了,今年中秋,家中少了她二人,怕是又要惹得老太太不开心了。
送完水族二女,竹林诸老各忙各的事。蛮族虽然退兵,然而战局尚未收尾。几位老者不像林乐遥与人皇陛下是故交,皇帝老儿落驾城中,繁缛礼节自然少不了,方外之人最怕人间琐事,是以早早托词走开。
翼儿得空去见狼族首领长老和父亲,三人坐在帐中拉起家常。两位长辈看见他宽慰异常,首领长老对他行完摸顶礼,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一个劲地问长问短,几乎让狼族大法师插不上嘴。
这个孩子离开草原时还是个身中剧毒的孩子,昨晚亲眼见他化身神雷白狼,手提人族神兵,修行踏入灭境。真不知他从哪里修来的好福分,一定是得到了绿地圣母的眷顾,实在是狼族希望的种子啊!
首领长老一个劲地夸赞,最后让翼儿自己都觉得难为情了。问起林乐遥,得知他死讯后,几人捶胸痛哭,毫不掩饰悲伤情绪。狼族天性自然,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一点可和人族兄弟大有不同。
宣泄完毕,阿铁火拉着儿子走出帐外,面朝南方跪倒在地,手捧倒满马奶酒的银杯,连敬了三杯酒。拜天、拜地、拜林乐遥英灵。
“孩子,你能有今天都拜林爷爷所赐,你要永远记住他对你讲过的话。林前辈灵魂不散,日后一定会好好保佑你!”
镇水关与凝沙洲西北接壤,蛮族起兵作乱的消息传到圆月村。狼族联盟长老议事会商议后,首领长老决定亲自带兵前往。
昔年若无人族兄弟援手,哪里会有箭骨峡大捷。如今兄弟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