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蔓藤不时爬过几只壁虎,甚至挂着一条小蛇,自从人类从这片土地消失后,这里便成了其他生灵的天堂。
废墟中没有一座完整的建筑,顺着残垣断壁上植物生长的脉络,依稀能分辨昔日街道的走向。
门洞遗址处躺着一座残碑,金翎子走上前去俯身抹去斑斑苔痕,碑文清晰可见。她阅读速度极快,匆匆扫了两眼后便抬起头来,口中感慨道。
“我知道了,翼哥哥,这写的是建城史,是说你父亲受老城主禅让,接过城主之位,带领百姓开河造林,将一座小镇发展成凝沙洲西部最繁华的城市。”
“这样啊,等会我去抄下来。”翼儿听见大喜。
“不用啦,回头我替你默写下来就是。”
金翎子这话突然让他想起了水奶奶,心想是不是聪明女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顺着街道往里又走了一阵,眼前出现一堆瓦砾,像山丘一般堆在城池中心。此处正是昔日风兰城内城主殿,金翎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甩开翼儿胳膊,纵身跳上丘顶仔细查看。
翼儿看她举动心里奇怪,论见识修为,她远远高于自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金翎子身形跳上跳下,甚至拿掌风震开了一道向下的缝隙,看了好一阵,面露难色回到翼儿身边,嘴里怯怯地问道:
“翼哥哥,有件事不知该不该给你说?”
“没关系,你说吧”
“这里应该就是大殿了,但是...”她低下头,欲言又止,似乎还是下不了决心。
这可把翼儿急坏了,赶紧追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哎呀,你就说吧,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大殿城心灵髓被人用电光之力摧毁。能直接摧毁城心灵髓的恐怕只有一件兵器,就是紫金霹雳刺!”
翼儿听到这话呆住了,金翎子一字一句,话语肯定。犹如晴空炸响了一道霹雳,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没错了。
“可是为什么呢?天界为什么要这么做?”翼儿心里不禁暗问。
金翎子看出究竟,心里也颇感意外。风兰城偏居凝沙洲西部,因冥母爱女私嫁城主,导致兴师问罪,最终毁于三界圣物焚天之炎。这些往事她以前听天绝宫掌事韩夫子讲过,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天界会掺和此事?
三界空间元属不同,各族修为不等,天族人数稀少,自视清高,修行途径与灵冥两界大有不同,对外界诸事多有不屑,究竟是什么原因会动用自家法宝?
那枚紫金霹雳刺是天绝宫镇殿之宝,后来被母亲赐给了姐姐红绫子。风兰城被毁之时,自己和姐姐刚从莲蓬中脱籽降生,又是谁祭出的法宝呢?最重要的是,这结论岂不跟翼哥哥结仇了!
她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慌乱,赶紧出言解释。
“翼哥哥,你先别生气,这件事绝不可能是姐姐做的,那时候我俩才刚刚转世,还没长大呢!”
“翎儿,你确定是紫金霹雳刺所为吗?”
“当然了,在宫中的时候,韩大师还教过我怎么使用呢,你看,这道裂缝直插地底,几层青石都抵挡不住。自然是紫金霹雳刺了,你,你没生我气吧?”
金翎子低着头咬着嘴唇,怯生生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
“唉!那都是过去大人们之间的事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其实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以后我们一起去找出这个答案。”
“好!”
四手相牵,翼儿感到她手心渗出了汗珠。他明白天界有人暗暗援手。悬影城和雄铁关城心灵髓都毁在红绫子手中,至于风兰城一定有别的原因。他本想再问问她,红绫子为何要出手帮助坏人?转念一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走吧,我们去找河底密室。”
见金翎子愣愣出神,翼儿顺势把她拉入怀里。不知什么缘故,脑中一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不容抗拒,金翎子脸上被他狠狠亲了一口。她顿时愕然,这不明摆着趁人之危吗?
烦心的事暂时抛到一边,两人手牵手来到幻花河边。翼儿有些拿捏不定,阿铁火父亲说过密室在河床底部。眼前这条幻花河又细又长,从哪里入手才好?
正犹豫间,红纱披风从他怀里飞了出来,金翎子蠕动双唇,不用说又是她偷偷念出了口诀。
“呵呵,有这件宝物在,还怕找不到入口吗?翼哥哥,你有时候傻的真可爱!”
“是啊,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翼儿憨憨地陪着笑,心思如麻。无论怎样,有她在身边就好。
跟着红纱披风缓缓往前,金翎子心意所指,双翎辟水披在河面上来回飘飞,像极了少女水袖临空舞蹈。
红纱披风所到之处河水纷纷避让,露出暗黑河床。梵天之炎降下的天火当日将整条幻花河蒸发殆尽,河底沙土焦黑,然而时间终会冲淡一切。十余年后,这片土地又恢复了往日生机。
“哈哈,就是这里了。”
金翎子兴奋地喊了一声,河床露出一块长条形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一朵兰花,正是风兰城标志。
“嘿嘿,翎儿,你这件宝贝用处可真大!”翼儿不禁感慨。
“那是啊!要不干嘛送你?”金翎子浅浅一笑,深情地看了他一眼。
翼儿抢步过去掀开石板,通道里窜出一股滚烫尘浪,把他呛得不行。即便过去多年,历史的尘埃依旧没有散尽。
金翎子伸指结了个法印,披风四角直立起来,护住入口,像一道栅栏将河水挡在外边。
“这件宝贝啊,不光可以辟水还可以乘风,特别是啊,嘿嘿,可以给某人当被子,免得像小狗冻死在雪地里。”。
“啊,你又取笑我,再这么说,我可又要忍不住亲你了!”
“啊,你还想使坏,看你敢!?”
翼儿作势前扑,金翎子纤腰拧动,赶紧躲避。两人斗着嘴,沿着石阶往密室内走去。
石屋充满女闺味道,墙壁挂着几张粉彩花鸟,运笔细腻,落线纤细。石床石桌,红幔软榻,文房四宝,几架书卷,屋内陈设依旧,仿佛主人昨日才离开。
翼儿走近石床,心儿怦怦直跳,伸手抚摸床被,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蓝光盈盈,照的屋内十分明亮。雪玉蓝光早已贯穿他的生命,河底密室正是神雷山雪玉石所建。当年秦天蓝与九铃公主大喜之日,阿铁火受首领长老委托,不远千里送来这张喜床。
雪玉为神雷山奇宝,更是吉祥如意的象征,狼族联盟特意打造此床作为贺礼,除了恭贺新婚、早生贵子的祝福外,还有对秦天蓝配制解药化解瘟疫的感恩之情。
狼族工匠精于开山凿石,凿采整块玉石制成婚床,单单从圆月村运来就走了一个多月。
桌上留有几张黄纸,抄写的是一段道家真言,起头一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墙上花鸟并枝双栖,或为蝶恋牡丹,或为鸳鸯戏水,或为孔雀双飞。中间一幅小河弯流,河畔百花齐开,一名绿衣女子侧着脸,在柳荫下翩翩起舞。
从落色来看,这幅画与其它几张稍有不同,应是女主画完春景,男主过了些日子才把人物添上。
翼儿站在画前久久不愿挪开脚步,画上女子自然是亲生母亲了。阿铁火将他带到草原时,他尚在襁褓中,这么多年间,对母亲的记忆全是脑中想象,此刻见到真人画像,仿佛通灵一般。
温柔如水、幸福如花,母亲目光望向画面上角,一定是父亲站立的地方。看着看着,他不知不觉间流出了眼泪。
金翎子见状悄悄站到他身后,牵住他的手。画面人物栩栩如生,五官轮廓与翼儿十分相像。她陪着他就这么一直注视着,直到他回过神来。
“翎儿,你看,画里是我的母亲。”
“嗯,我早知道了”金翎子轻轻答应一声,递过来一方绣着并蒂莲花的丝帕。
触电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或许是受了画境画语的牵引,他紧紧地把金翎子拢在双臂里。这一次她没有躲开,甚至连点小动作都没有,一颗眼泪滴在她面颊,不知不觉间,金翎子也湿了眼眶。
如果父母还在世,看见儿子这般情景,会不会偷笑着躲开?
不知过了多久,金翎子被他拢住的肩膀有点疼了,荒原上奔跑的小鹿迷失了方向,一头扎进了晨雾。
彼此听着对方心跳,他托起她下巴。天下有情人都会有这种石破天惊的感受,金翎子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绣花丝帕掉在了地上,翼儿嘴唇轻轻压上了她的双唇。
幻花河畔,一袭绿衫飞舞如花,望向自己的那一泓眼眸,春水般温柔。也许过了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刹那。天光渐渐暗淡,石屋里的霞光却久久不愿离开。
金翎子惊慌地推开他,刚才翼儿吻她的时候,她脑中一片空白。神思回转后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许久前来过这里。
密室建在河底,绝不单单为了读书作画。她想到这里闭着眼憋住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天绝宫有一门秘术叫“龙思”,是以龙息吐纳探察环境黑暗辨物,较之翼儿心应之术更胜一筹。
此术是天帝河母年轻恩爱时所创,原本是男女嬉戏之技,天帝欲用此法读懂河母心思,河母又岂能让他轻易得逞?
一探之下,雪玉石床下果然另有机关。石床架在两条石槽中。翼儿回到老地方,心思全在父母遗物上,哪里会想到小小石屋内还有蹊跷?
石床重量不轻,翼儿见她伸手去推床榻,顿时明白过来。
石床顺着槽道滑到一边,露出下面甬道,阶梯斜斜向下,甬道里蓝光更盛,原来是用一块块雪玉镶嵌而成。
走进甬道,满天星辰。甬道四壁光芒闪耀,像极了初入神雷石陵时的那种感觉,这种风格自然是狼族工匠的手艺。再往里走,空气中透出隐隐寒意。
进入下层密室,蓝光消失,石壁贴满黄纸符印,朱砂图文一字不识。翼儿知道这是人族修道士所施法咒,不免有些紧张,难道又有哪位高人的元神被封印在此?虽说这里是自己家,他还是不由握紧了贯日千秋剑的剑柄。
一座巨大的神龛,周围挂满纸符红丝,罩在红黄光晕下,密密麻麻像极了蛛网。神龛里供着一枝灰黑色的双头莲花,花枝枯萎,丝瓣欲断,似乎吹口气就能把它吹化。
金翎子乍见此物,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刚才这一瞬间,她似乎感应到自己的前世,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翼、翼哥哥,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怎么,翎儿,你认识这个东西?”听她这么一说,翼儿也觉得奇怪。
“这,这就是我跟姐姐的转世炉啊!我听童大娘说起过,那年韩大师发酒疯,把它丢进了河底冰窟窿了。”
金翎子深呼一口气,稳住心神,这下轮到翼儿一脸懵然了。
“你,你说慢些,这个什么炉子是你的什么?”
“是我和姐姐的转世炉!”
“啊!?”
金翎子话语果决,眼中几乎放出光来,娓娓道出原由,这下翼儿总算听明白了。
十几年前,天绝宫并蒂双莲转世重生。莲籽刚刚落下,无望河母正欲把转世炉收回藏宝阁。结果守了整整七日的河母正要回宫就寝,却因一事惹得她大为震怒,传旨将天绝宫下人全部责罚了一遍,斩首赐死的就有百十余口,就连天绝宫大掌事韩老夫子都被下旨砍掉了一只胳膊。
据说那天,河母气的在无望河掀起滔天巨浪,差点发大水淹了荣耀殿。若不是天界一众高士合力劝慰,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天绝宫除过无望河母,就属韩老夫子年寿最长,资历最深。他平日老成持重,做事小心翼翼,尽心服侍主人,却因无妄之灾白白断掉一只胳膊。心里越想越委屈,夜里一通闷酒喝的神智不清,从炼化池里抓起转世炉就跳进了天河。
不想他自己就是一条得道万年的花白锦鲤,迷糊中跳河自杀,却忘了鱼岂能被水淹死?
一番折腾,爬上岸来发现弄丢了转世炉,酒醉迷糊顿时被吓成了清醒。心知闯下大祸,跑回炼丹阁取了根白绫吊脖子,刚吊上白绫又断成两截。一夜寻了两回死都死不成,气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觉得自己若是死了,岂不是没人知道轮回炉下落了,这可犯了欺君大罪,老夫子一世英名可不能最后死个不明不白。
他心一横,干脆扛上一把剪刀去河母寝宫再度请罪。一番陈述哭的稀里哗啦,河母看他一副可怜样,念及主仆旧情,暂免死罪处以墨刑,从此额头上多了“迂腐”二字。
天绝宫派出人手整整找了七天,无望河底下的每一粒沙子都翻了个遍。最后还是韩老夫子发现河底出现了一口冰窟窿,里面又寒又冷深不可测,猜想转世炉应该是掉进这里面了。
他变身锦鲤本想游进去,不想窟窿里烈焰腾腾,差点把一身鱼鳞烧个干净。跑回去禀报,河母见他头发胡须烧成断根野草,真是又可气又好笑。
幸亏臧书阁史官童大娘翻来《天元金匮》,引经据典解释了一番。原来这口冰窟窿正是河母怨气所化,以她老人家无敌修为恐怕暂时无解。
河母听完这才作罢,这口怨气至今未消,在天地间弥散多年。并蒂莲转世炉为天帝河母精血熔金炼化,不怕火烧水淹,随着那口怨气四处飘流,不想却在幻花河底见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