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院内敲响钟磬。推门出去透气,雨水停歇,气温清凉舒适。客房香客早早进山,反正自己不急,等会出门也不晚。
从侧门来到后院,一群小道人正跟着师傅练剑,一招一式极为认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这群道人所练招式刚刚入门。看那师傅出剑时下盘不稳,最多也就五六年的功力。心想这座道院不过是初级道场,云峰观的规矩应该是越往山顶走道观级别越高。
等了一夜啥动静也没有,这些初阶道士怎么可能知道苍梧之野的事呢。
回到斋院,米粥咸菜已有些发凉。早早将就几口,这趟上山既不是来上香,也不是来求道,不妨边走边瞧。昨晚迎客小道士说云峰山有十二座道场,不过才见了两座而已。
出门雾气弥漫,百步之外几乎看不清人影。沿路不时遇见来往香客,越往前走人数越多。朝廷尊道礼佛,云峰观声名在外,进山上香拜师的人倒是不少。
山峦夹道,道旁长满红豆荚果,晶莹鲜艳。道旁溪水涧谷叮咚潺流,无心赏景只管催马疾驰。雾气逐渐消散,看看正午将近,马儿疲惫地喷起响鼻。
驱马到坡下清涧落鞍饮马,抬头一望,前面左右山峰各有一座道观。黄墙围绕,殿脊高耸,比起昨晚投宿的地方规格似乎又高了一层。
路上行人在前面岔口分成左右两路,寻思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突然听见涧水上传出“哗啦”两声,两名道长蜻蜓点水,御剑从潭水上一掠而过。
两人一男一女,分别站在对岸柳枝上,隔着潭水斗嘴,女道士先说道。
“卢师兄,比了三日。从山顶打到山腰,你说究竟是谁赢了?”
“呵呵!师妹承让,当然是贫道赢了,这个月的月考还没开始,你非要逮着我私自比武,师傅知道可是要怪罪的。”
男道士手里提着一把乌黑长剑,身形随柳枝上下摇摆,翼儿循声抬头,男道士单足站在一根细枝上,女道士则是站在一根较粗的柳干上,单从这点来看,男道士功力应该略胜一筹。
“哼!大言不惭,我还没使真功夫呢。你怕窦师伯说你,我可不怕师傅说,和你打他老人家才不会怪我呢!”
女道士不服气地说道。她双手使的是窄剑,剑身一红一绿,隐隐透着一股水气。一看就知道这两把剑应该用草药熬煮过。
“那你使出来呀,过了今日就别来烦我了。”
男道士有些不耐烦,把剑一横,左手两指轻扣剑身,发出“啾啾”两声,有如鸣雀之音。
“好,看招!”
女道士话音一落,红剑前指,绿剑后立,摆了个天王撕鬼的架势,正要发动丹气。低头猛地看见翼儿一人一马正站在他两人中间,赶紧收回剑招没好气地喊道。
“喂!我说下面那位香客,麻烦你让让,别耽误道爷比剑。”
“哦,哦!走了半天,给马儿喝点水。这就走,这就走。”
翼儿回着话牵马回到路旁,喊话声惊动路人,香客们纷纷停下脚步,站在路旁看起了热闹。
两个道人年纪不大,御剑掠水的身法倒也不错,既然他俩要比剑,不妨看看深浅。
“哗啦”,潭水溅起一排波浪。男道士毫不相让,翼儿刚刚离开潭水,他就抢先发招。
水珠溅起的同时,男道士仗剑前指,身形纵飞出柳枝,青剑剑锋直指对手。
红绿水气升腾而出,女道士丹气发出,两人身影快如闪电,瞬间对了一招。剑刃铿锵对撞,一窝潭水顿时沸腾起来,翻出无数泡沫。
道旁香客眼前一花,啥也没看清,只看见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下位置。
男道士身形晃了几晃,低头望向自己道袍,似乎有些难以相信。女道士站上柳枝,收剑笑了起来。
“呵呵!怎么样,卢师兄,丹宗不输剑宗吧。”
女道士这一出手,翼儿就看出刚才她是故意藏拙了。两人对剑时刃锋相撞,女道士双手剑一前一后,前剑卸下男道士剑招,后剑同时回了一招。
双方剑招伯仲之间,女道士剑上聚集的丹气则是赢了半招。
“放屁,师妹这话大逆不道,若是丹宗厉害,为何是云霄师祖做了掌门?”
男道士气愤地撂下一句话,不等对方回话,踏剑飞向右侧山顶。女道士听言不由愣了一下,摇摇头有些无奈,折身自回左侧山顶。
潭水复归平静,香客重新赶路。听了两人对话,翼儿又往山顶看了看。左峰道观覆盖绿瓦,右峰道观则覆着青瓦,屋顶瓦色原来是剑丹两宗的区别。
问过香客,对面这两座道观果然不是云峰观,云霄真人的道场离这还有三十里。
走了半天,原来才走了一半。刚才听两人对话,看来宗门之争由来已久,剑宗和丹宗谁也不服谁。
这趟进山,一是风婆婆的叮嘱,二是苍梧子的强迫。云峰观藏着一个秘密,赶紧上山找老道人比完剑,就可以知道苍梧子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日光懒散,马儿缓步迈蹄。反正也不着急,沿途又经过几座道场,懒得再去细看,香客说三十里倒也没错,只是来到山脚便不再有路了。
眼前大片水田,道观佃户在田间劳作。找了一户农家向主人问了方向,给了银子将马匹寄存在农夫家中。
一问才知,对面山峰才是云峰观位置。林木茂密,光芒反射,站在田里啥也看不见。
提起云霄真人,农夫言语恭敬,说云峰观是山中等级最高的道场,洞天福地没有进山道路。只因仙人出行要么骑鹤,要么腾云,要么御剑飞行,就没有走路的。
云峰观不接待香客,只有高阶修行道士,寻常百姓根本上不了山。
翼儿听罢也不多言,请农夫照料好马儿,只等自己下山。出门驾起御风术直向山头飞去,那农夫见状不由脚下一软,赶紧跪下叩头,心想今日又遇见一位仙人。
“云峰顶上拜老祖,日照苍野降鸿福。乾坤朗朗修大道。
一颗道心在云炉。”
飞进云雾,身后突然飘来一阵歌声。回头看时,来人驾着云气已出现在身边。
“小友这是御风而行啊,比起贫道踏云登山,模样更为潇洒。佩服!哈哈哈!”
白须长髯,紫袍一尘不染。这位道长驾云来到身边,竟没有察觉。他言语谦逊,这身功力让人佩服。翼儿有些吃惊,赶紧抱拳施礼。
“道爷好!敢问道爷可是云霄掌门?”
“非也,非也。贫道法号不尘,小友这是要进山拜师吗?我看不像!”
紫袍道人说话爽快,翼儿听了这话心知他必是丹宗宗主了,观中地位仅次于掌门,当下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道。
“原来是不尘仙师,晚辈狼族秦翼儿来找云霄真人比剑。”
“哈哈哈!清风明月,少年志气,果然后生可畏。贫道正要上山,你跟着我就好。”
不尘真人朗声大笑,背着双手踏云飞在前面,朗声又唱出一首歌来。
“清风迎客至,苍梧送丹来。道气冲云霄,该来总会来。”
翼儿跟在后面听见歌声心头一震,好厉害!这位道长不愧是丹宗首座,一眼就看出他体内藏着苍梧丹了。
青岚白雾,悠然云间。进入山界才知山中插满了尺余长的青剑,密密麻麻,难怪在农田看时处处看见反光。
剑林护山,云霄之上,云峰观果然好气派。越过山头出现一座巍峨道观,原来云峰观建在山脊背面,难怪刚才看不见屋顶。
紫袍道人降落地面,也不招呼翼儿,身影一纵直接飞入院墙。他本想跟着飞进去,转念一想自己远来是客,还是老实从山门进吧。
三拱院门,华表石柱,歇山殿脊停着几只雀鸟。广场上站着一名黄袍道士,身后跟着几名蓝袍道士。见翼儿跟在丹宗宗主身后从云间降落,心想客人来头不小,赶紧赔着笑脸迎了上来。
不等道人开口,翼儿落地站定,抢先施礼道。
“各位道长有礼了,敢问掌门真人可在观中?”
“这位贵客,掌门师父今早进城去了,说是三日后才能回山。客人如有要事,不妨在观内先行住下。”
听见道人回话,翼儿心想真不巧。既然来了,等几日也无妨。
“有劳道长,在下确有要事求见云霄真人。仙山名胜,道门精深,来一趟不容易,如此只好叨扰了!”
“贵客临门,无需客气,请!”
黄袍道人双掌结起太极印,欠身回礼。身后蓝袍道士走过来就要帮客人拿背包,被翼儿婉言谢绝。
山门牌匾蓝底金字,写着“云峰观”三个古篆字,进门扑鼻仙香,座座香炉器形不凡。
观内道士不多,迎客道士走在前面。灵官,三清、玉皇、四御、三官、中轴线上依次座落着数座大殿,东西两侧偏殿则供着药王和财神。
道观建制顶格,屋瓦琉璃,梁柱鎏金,各殿横跨山脊回廊相通。果如先前所闻,除了高阶道士不见一位香客。
路过祖师大殿,刻意停下脚步恭身上香。殿内供着的塑像正是五冠道人,虽然自己不信神佛,然而这位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却一定要拜。
那日在苍梧之野,枯槁老人说起云霄真人恨的咬牙切齿,提到五冠道人则是恭拜不已。传说这位祖师爷以前是一位樵夫,砍柴时被雀鸟引入神仙洞府,停留三日悟道学剑。
回来时仙人赠他一颗红豆,被他种在云峰山谷间,开花结果蔚然成林,从此成为山中佳景之一。
云峰门奉雀鸟为道兄,道观砖雕处处刻着雀鸟吐剑图案,红豆火红,果实坚硬,有个俗名叫相思子。有情爱相系幸福美满之意,又有改变时运鸿福齐天的祝福。
民间传说云峰山红豆得仙人赐福,善信香客进山许愿总要求几颗回去,院观香火旺盛,供奉丰厚皆缘于此。
“哎呀!秦大哥,是你么?莫不是本郡主眼花了?哈哈哈!”
“这..这,你果然还是来了!”
一男一女从后院院门钻出身来,正好与翼儿撞了个对面。
男的是云峰观监堂窦三谨,看见翼儿直感头大。女的不用说了,能在云峰观里直呼他大哥的,除了司马流芸还能有谁?
“见过师伯、师叔。”
迎客小道士见到来人,赶紧结印行礼。
“快滚!客人交给我了,不用你管。”
司马流芸还是老样子,说话粗鲁,完全不顾道门规矩。她今日未穿道袍,一身闲装打扮,腰带上挂着一件香炉腰饰,金光闪亮。肩膀上斜挎着黄芒神蜂刺,这把剑从南海回来后一直带在身上,云霄真人惹不起她只好默许。
她以一介女流能在云峰观里随意走动,还不是因为她“守炉郡主”的身份。
小道士受了委屈不敢多言,把头一低,匆匆行完礼转身自回山门。
“拿着,我大哥来了,姑奶奶今晚不走了!赶紧去太极楼收拾一间上房。”
司马流芸眼睛一翻,接过翼儿手中包袱丢在窦三谨怀里,又一把拽住翼儿衣袖,笑道。
“大哥,你是第一次来观里吧。走,我带你去看个好地方。”
说完拉起翼儿就往外走,丢下窦三谨愣在原地。看这样子应是她今日上山办完事正要回去,哪曾想才出后院大门,就遇见心心念念的故人了。
如此刁蛮任性的女主,就算是翼儿也没有办法。跟在她身后,折身回返。路过祖师殿,“叮咣”司马流云抽出神兵,脸上有些不耐烦,对着翼儿喊了一声“走路太慢,你跟上”,说完踏着剑飞了起来。
宗门圣地擅自亮剑,御剑飞行在祖师殿顶盘旋一圈。司马师叔这种大逆不道的举动,看的殿前守香道士连连摇头,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论刁蛮粗鲁,即便是红绫子恐怕也没她厉害,年轻美貌的女子不会都喜欢这样吧?自己毕竟是客人,在云峰观还是低调些。一路小跑跟着司马流芸,直到北侧院墙这才御风飞起。
暮色渐沉,山顶云雾飘散。看这架势,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看看远离道观,他心里直纳闷,她这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沿着山脊往东飞了好一阵,山顶上出现一座土地庙,榫卯木质,古朴沧桑。按理说土地爷爷神格不高,为何要建在云霄山峰的制高点上?
司马流芸落在庙前平地上,笑嘻嘻地回头喊道。
“秦大哥,你看!”
顺着她手指方向,天空荡起一片霞光,霞光落入山谷溢出点点金红,原来北面山谷是一片相思红豆。
司马流芸脸上突然泛起一片红晕,毫不掩饰地冲他说道。
“秦大哥,忍了好些时候了,我...我喜欢你!”
“啊?原来是土地公公啊,赶紧上前拜一拜。”
翼儿闻声吓了一跳,故意打岔装做没听见,一闪身冲进了庙门。
福德正神土地爷爷的神像前,两侧摆着六座石棺。翼儿一见之下心头一震,原来这里是云峰宗历代掌门的驻灵处,苍梧老人提到的地方正是这里。
神龛香炉里点着三枝燃香,右枝最短,余下两枝齐平。
小时候林爷爷教他认过香谱,虽然从不把它当回事,此时突然看见这幅香兆,还是令他心里一惊。
三柱香的长短正是香谱中的“催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