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山脚,一队武士张弓搭箭堵住去路,千户长人高马大,抬刀前指大喝一声。
“来人止步,郡主有令,今日山上一只麻雀也不能放走。”
翼儿听到这话好生无奈,司马郡主你玩真的啊!若是硬闯,几千军士根本不在话下。然而自己跑了,山上的道士可要遭殃了。唉!想想就头痛。
“秦哥哥,你坏死了,人家带这么多人来接你,你都不等下人家!”司马流芸收剑落地,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蟒头营属下拜见郡主!”
千户见到郡主,跳下马快步上前施礼,司马流芸表情瞬间变换,吊起脸恶狠狠地说道。
“把他给我跟好了,弄丢了把你丢进湖里喂鱼。留些人在山脚等着,本郡主什么时候让他撤再撤。”
“遵命!郡主请放心,蟒头营可不是吃干饭的。”
千户领了命,吹哨发出一道啸声。“吱吱嘎嘎”,山道上驶来一辆大车,几十名骑兵押着车停在了路边。
“秦哥哥,请上车吧,嘻嘻!”
司马流芸嬉皮笑脸,弓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完就来搀他胳膊。翼儿心里正没好气,抬手躲过,着急地说道。
“我那匹马还存在农家,我骑马跟着你就是。”
司马流芸摇头晃脑,显得更加得意。“嘻嘻!来之前早问过了,你那匹马替你送到王府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车吧,回莽山还得老半天呢!”
日头高照,天气潮热。这辆马车是郡主日常所用。车厢里铺着软垫,备着熏炉点心,发出一股淡淡的女子香气。
翼儿被她送进车门,司马流芸跟着也要进来,被一把推开。
“要么你坐车我骑马,要么我坐车你骑马!男女授受不亲,坐一起不别扭吗?”
听了这话,司马流芸背过头偷偷一笑,眼皮眨巴了几下,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道。
“那好吧,你还是坐车吧。我骑马跟着你。呵呵!”
说完阖上厢帘,千户长牵来马匹,抬手托住郡主脚底,伺候她上鞍。一声令下,大军返程。
驰上山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满了轻甲骑兵。军士精神抖擞,甲衣鲜亮,林间不时有黑衣剑士跃起的身影。看这架势,今日一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司马流芸得意洋洋,驱马跟在大车旁,带上山的那两名剑士紧跟其后。一路上除了守卫士兵,果然再无旁人。
沿路来到山门道院,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道院大门紧闭,士兵在院墙外来回巡逻,前日拦路要钱的几名道士早没了踪影。云峰观如今换了掌门,这种勒索香客的事情恐怕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莽山平湖,王府禁地。莽山王平日不住在城里,而是住在山下。王府靠山临湖,湖畔种满垂柳,远远望去毫无官家气派,倒像个普通湖庄。
湖面莲花含苞,湖中鸳鸯戏水,一道长堤将湖水一分为二,长堤中央架起一座石拱廊桥。日近黄昏,天光微微,流波盈盈,望之令人心神荡漾。
护卫骑兵返身回营,一车三马来到院门。墙外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众人看见车马回来,顿时炸出一片嘈杂声。
领头的是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头上戒斑香印清晰,看见郡主骑马,客人坐车,心里暗叫罪过。
“三印和尚率王府大小属官,恭迎郡主殿下和郡马姑爷回府。”
大和尚此话一出,翼儿头嗡地一声炸开了,连下车的勇气都没了。出家人不该这么讲话的吧?司马郡主你做事真绝,什么乱七八糟的姑爷郡马的,我怕是掉进贼窝了吧!
“免了,免了。让膳事房赶紧开饭,真要把人饿死了!”
司马流芸下马将缰绳递给剑士,走过去帮翼儿拉开厢帘。等了半天不见他挪步,急的把头伸进车厢。
“哈哈!秦哥哥,你脸咋这么红啊?”
翼儿皱着眉连连摆手,司马流芸心里会意,转回头故意把脸色一沉,跺脚大喊道。
“姑爷身体不适,不想见客,大家不用循礼了,赶紧散了吧!”
“是!”
三印和尚听言,抬头朝郡主做了个鬼脸。这出戏码叫赶鸭子上架,管你答不答应,先给你来个口实。
众人散去,翼儿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心思百转间毫无头绪。此生非翎儿不娶,掉进王府这口大坑,真不知如何是好?
“秦哥哥,他们都走远啦。你赶快下车吧,嘿嘿!”
“等会吃饭,不会再有外人了吧?”
憋了半天,他才憋出这一句话。司马流芸听了心里一乐,顺口接道。
“呵呵,你猜!”
苍天作证,神雷山和首领长老作证。翼儿满脑子发晕,一路上都不知道怎么走进餐堂的。院门几进?殿室几重?转了几处亭台,经过几座照壁?通通不记得了。
司马流芸笑嘻嘻地越走越快,完全不顾王府仆人们偷窥的眼光,一群赶来伺候的侍女捂着嘴偷笑,搞得翼儿浑身不自在。
还好闲杂人等最终被郡主一概屏退,就连门口迎菜的活都自己去做。见她这副模样,把偷偷躲在廊柱后看动静的三印和尚给乐坏了。
平湖宫宴,灵芝松露,一切循王宫规矩,一百零八道菜一样也不能少。颛疏后人多与皇家结亲,司马郡主是皇亲血脉,平日奢侈惯了,日常所用堪比皇宫。
今日秦哥哥亲临,菜多菜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菜都是自己亲手端上桌的。能和秦哥哥在一起,即便不吃饭她也愿意。
斟酒夹菜,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婢女。翼儿见她如此更加感觉不自在,好言请她坐下一起用餐,哪知她回话:“不,就喜欢看着你先吃。”
菜肴精致繁复,心情烦闷食之无味,这感觉就像手无寸铁的书生遇见了打劫强盗。幸好这种叫做“莽山火雷”的烈酒,酿制方法独特,入口糯软甜香,稍顷酒力如浪。一波波地越饮越痛快,问过郡主才知是用剑泉岩火所酿。
他一口接着一口,想把自己灌醉后再与她讲明道理。只是头一次碰见这种事情,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酒一壶接着一壶,不仅没喝醉反而越喝越清醒,酒力被丹田气藏吸收,经络真气串流不息,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这段时间遇见的事都与贯日千秋剑和剑法有关,在东海水晶宫和山顶土地庙,东阳先生和瞎眼道人舞剑拆招,给了他极大启发,喝着喝着竟让他喝出了当空舞剑的感觉。
人族文化冠绝灵界,琴棋书画,剑酒诗茶,皆为君子修养。酒力在经脉中急流缓动,当真有通悟剑法之感。
酿酒之道最重提粹,“莽山火雷”蒸馏时所用是颛疏神炉里的底火,远非寻常酒坊烧柴能比。今晚被他悟出剑酒同理,不枉来莽山一回。
他一杯接着一杯,可把司马流芸乐坏了,看他喝的兴起,连忙吩咐再拿一坛酒来。
一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菜没吃上几口,酒倒喝了不少。司马流芸吃了一碗葱花馄饨,在旁极尽伺候。翼儿闷头饮酒,脑子里想的全是剑法拆招,她还以为秦哥哥心思回转,亲事有门。脸上红晕不断,心儿怦怦直跳。
喝完一坛美酒,正好把“浩煌剑法”和“云峰剑法”触揣摩了一遍,心里对两位剑圣的剑理钦佩不已。
御剑之道共有七重,分为“剑招、剑气、剑意、剑魂、剑势、剑心和无剑”,其实还有两种东西最为关键,一个是剑胆,另外一个是剑理。
剑胆是要有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胆气,剑理则是对剑道的自身感悟。东阳先生使完二十七式又使二十七式,瞎眼道人明明可以一招制敌,却要和云霄真人拆完全套剑法。
两位剑圣一人启发他剑胆,一人启发他剑理。有了胆气,通了道理,贯日千秋剑就算在皇帝手中,也没有什么可怕。
“哈哈,爽啊!”
他想明白这个道理,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张臂大喊了一声。喊声一出,酒力犹如剑气从浑身毛孔溢射而出,整个餐堂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司马兄弟,咱俩不是在飘叶城里说好的吗?我做你大哥,你做我二弟,你怎么忘了!?”
原以为郡主会生气反驳,哪曾想郡主笑嘻嘻地回道。
“呵呵!没错啊,拜兄弟的是云峰弟子,非你不嫁的是司马郡主。”
此话一出,翼儿呆住。不等他再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大笑。声音中气十足,犹如火中爆豆。
“哈哈哈,说的没错!宝贝乖乖,老夫的心头肉肉。女儿说的简直对极了,这小子胆敢不从,就把他丢进炉子里烧了。”
不等翼儿回头,门外大踏步走进一位壮汉。来人虎头豹眼,须发皆白,胳膊上都是腱子肉。若不是见他白了头,真以为是个二十好几的年轻人。
“爹,你来啦,他...他刚才欺负我。”
司马郡主见到来人,拧身扑进他怀中,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用手一指翼儿。
“啊!谁吃了烙铁,敢在这里欺负我家宝贝,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王爷话虽如此,嘴角一咧,冲着翼儿使劲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司马流芸被他搂在怀里,这副表情自然看不见。
“翼儿参见王爷,刚才肚中饥饿,光顾着吃了,忘了应该先去参见您!”
不知道为什么,翼儿一眼看见他就有好感。他虽然是位王爷,更是个铁匠。打铁之人性格直爽,说话直来直去。这位王爷人高体壮,举止豪迈,与草原狼族真有几分相似。
“不错,不错,果然一表堂堂。别说我家女儿,换做别的姑娘只怕也想嫁给你。来来来,坐坐坐,哈哈哈!”
落花五城,无极城地处最北部。莽山神炉又叫颛疏神炉,正是无极城城心灵髓的所在。
无极城五行属火,莽山王是灵界第一铸器大师,自幼修习祖传冶炼法,享誉四海。东都朝廷一共只有三位异姓王爷,唯独他是世袭爵位。司马一族世代守护莽山,与皇家多有联姻,全因山中这座上古神炉。
打铁就是练功,冶剑就是修行。莽山王体内阳气鼎盛,除了升殿议事,就算冬天也喜欢赤裸上身。进门几句话的功夫,阳气就把屋里刚刚散出的酒气一概蒸发,无意中显露的功夫,翼儿看在眼里不由不佩服。
“爹爹,那您是相中他啦?”
司马流芸抬起头,眼巴巴地问道。
“哈哈!相中了,相中了。相中有什么用,还得问人家答应不答应啊?哈哈哈!”
莽山王松开女儿,朝翼儿又眨了眨眼睛。这可把他难住了,正琢磨如何接话,门外又开始热闹起来。
“夫人,您慢点,卑职扶您!”
三印和尚躬身哈腰,搀进来一位中年盛装女子。珠簪垂璎,宫绦束腰,裙衣襟摆处处绣着火色祥云。女子气度高雅,进屋后眼光停在翼儿身上打量了一番,面露喜色地说道。
“就说女儿怎会相思难解?这孩子,我看着也喜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问这位小公子是哪里人氏?”
苍天啊,救命!一个郡主就够难缠的了,这下又多了王爷夫妇。比起云峰观,王府才称得上是凶险之地,难怪土地庙见到的香谱是一幅凶兆,要不,赶紧逃吧?
他心里虽这么想,脸上可不敢表露出来,云峰观满山的道士,性命还在自己手上捏着呢!王妃端庄秀丽,谈吐文雅,回话间可得小心。他躬身行礼,恭敬答道。
“参见王妃娘娘,回娘娘,小人来自草原圆月村。”
“哦!?原来是碧影洲狼族议事堂啊!那地方本宫曾听太学师傅讲过。碧野放马,浩渺苍穹。难怪小公子随身带着神雷箫和贯日剑,看来也是位谙熟宫羽之人,有空不妨洗耳恭听。”
莽山王妃出身皇室嫡脉,是当今中阳皇帝亲女,身份地位比茗绣山庄龙奶奶还要高。她自称本宫,翼儿马上明白过来,谦虚地回道。
“王妃娘娘学识渊博,小人略通音律,不敢当众献丑。今日来到王府,不及拜见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莽山王妃一进门就道破他随身携带的两件器物,这番眼力比莽山王爷都强了不少。
“不愧是草原纵马儿郎,身有豪迈之气,酒都喝了一坛了。父皇肯把这把剑交到你手上,自有他的道理。公子来的正好,三印大师你去传话,说明日王爷要带客人进山铸剑。”
不等翼儿回话,莽山王眼睛一亮,伸手啪地拍了下额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翼儿,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还是爱妃眼亮,本王光顾着和孩子们说闲话,咋就没看出他背的是贯日千秋呢,来的好,好好好!”
“爹爹,娘啊!你俩这是干嘛,咋就把孩儿的事忘了呢?”
司马流芸急的直跺脚,母妃大人一来,这话风怎么就变了?
“哦哦,宝贝乖乖,你别心急啊!他如今啊就像金丝小鸟被关进了笼子,咱还能怕他跑了不成?待为父慢慢帮你说媒,哈哈哈!”
莽山王回过神赶紧去哄女儿,翼儿心里更加无奈,王妃听了这话捂嘴偷偷笑了一下,嗔怪道。
“看你父女,人家初到府上,如此说话岂不失礼?凡事慢慢计议,怎可仗势欺人?公子莫往心里去,这顿饭可用的惯?”
“谢王妃娘娘过问,菜倒是没咋品出味来,不过府里的酒的确和别处不一样,天雷滚滚,熔岩火烧,太对味了,好喝,真好喝!”
“哦?小公子品出味了?”
“品出了!”
莽山王妃听了这话展颜一笑,见贯日千秋剑如见天子。父皇肯将此剑交付眼前之人,岂能不多看一眼?此刻又听他道出酒品,更加感觉欢喜。
“如此甚好!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在府上多住些日子。也是巧了,王爷正好有事需你相助呢!”
莽山王妃言语轻柔,说话不紧不慢。翼儿听到这里心里更加佩服,暗想道。
这位王妃娘娘不容小看,她早就看出了自己来历。神雷雪玉产量极少,每隔十年才作为贡品送往朝廷。如果不是皇家子弟,怎能一眼看出玉箫材质?贯日千秋剑剑鞘用黑布裹着,只露出半截剑柄,她扫了一眼就直接道出剑名。
王妃进门说话,不仅圆了场面,还顺道安抚客人。言语之间不露锋芒,温文尔雅,完全不似莽山王父女处处喜欢用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