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泰壹将《阴阳云气占验》一卷、《黄冶》二卷、太乙金丹九颗、玄珠一枚为赠,帝即谢别。
泰壹率诸弟子送至山下,复丁宁曰:“欲闻义理,虽臣庶当事以师礼。况性命之学,尤不可忽也。”抚泠伦背曰:“汝材甚美,但别有道缘在异日耳。”泠伦伏地问之,泰壹笑而不语,与众作别回洞。
帝不忍遽去。忽起阵清风,振得万树长松作波涛声,凝眸已失山洞所在,惟见一片白云,岭头封护得城郭相似。帝遵教引载岐伯于后车而归,以咨诹治道。
甯、赤二子留于峨眉,皇人命甯封守炉掌火,嘱曰:“俟炉中烟起五色,乃传以道。”甯封谨守数年,而烟莫出,遂积薪于野,卧身于上,举火自烧,即有五色烟起,其身随烟气上下。
皇人以手招之,倏然至洞,遂语以真道。赤将日为皇人采摘花草供食,久之不喜火食,惟啖百花芝草,不觉身轻体健。一日,皇人命斫峰顶古竹作竿。此山连冈叠嶂,延长三百余里,至此突起三峰,其二峰对峙,宛如蛾眉。峰顶高峻,猿不易攀缘。赤将鼓勇登之,斫竹在手,四顾巉岩峭越,无路可下,乃举身自投,随风飘地,毫无损伤。归覆皇人,亦得传至道。
黄帝离峨眉至长秋山,出所授金丹与诸臣分食,丹色沾手如沃。至浦口浴之,江水尽赤,名其处曰浴丹池。
其时暑气渐消,火云未敛,从人感受山岚瘴疠,皆得病。先自寒战颤栗,腰脊俱痛。寒止则内外皆热,头痛如破,渴欲冷饮。帝忧之。
俟少止时,教相扶傍岷江而行。至巴江,见一高山,中有茂林,碧水分流左右。帝命众休憩。半山飞瀑如布,崖间有洞,洞口刻古篆,沮诵识之,乃‘洪崖洞’三字,皆不以为意。
帝问病源于岐伯,伯对曰:“因遇大暑,脑髓烁,肌肉消,腠理发泄,或有所用力,风寒舍于皮肤之内,分肉之间而发,阴阳上下交争,虚实更作,名曰疾疟。只于此山之东彭水间,得丹砂数合,再入雄黄诸昧,同炼成截疟灵丹,服之可愈。”
帝遂依法修之,九日始成,果一服而愈。又令烹粟为糜粥以和之。帝驻此山,常有赤云覆护于上,居民因名其山曰缙云,呼帝为缙云氏。众人调养数日,然后起行,时已秋凉。
行次古都,念及神芝重晤之约,乃停车驾于麓,独步上山,见洞中先有数人在彼。
为首二翁出迎曰:“子诚信士也。”邀入洞,施礼逊坐。帝求名号,方知是大隗黄盖子与宛丘先生。
黄盖曰:“前倩王道友馈山芝一本,尝其味若何?”
帝鞠躬致谢曰:“承赐神芝,天真皇人云是三一之道。未得其旨,正欲求教。”
黄盖曰:“是乃精、气、神三者合而为一也。”
帝请问至人分合之义,黄盖曰:“以其不变谓之精,柔顺谓之气,通灵谓之神。夫先天之理,摄神归气,摄气归精,融精于混元。三元混成,谓元精、元气、元神。至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虚合自然,自然湛寂,谓之返本。凝合为一,其实一也。分而为三,吾于是炼成一本神芝,约新挹露,焕然文采。”
帝谢曰:“其中滋味,果咀嚼无尽。”因不见寄图童子,问何所适,宛丘曰:“此予之道伴王倪也,往会容成子铸丹鼎矣。”
帝甚喜,曰:“敢问容成安在?”
宛丘曰:“始居狗骨坂,两岸多生枸杞,故地名曰杞。其处人皆愚拙,常忧天坠下,身无所寄。容成为之讲明天理,其处诸人始得身心安泰。前西王母来采老杞干作仙人仗,容成与语累日。母见其灵慧,便教以作丹之法,讲明经纬之理。自此常与异人往来。”
向西北指曰:“此高大者,是中岳太室,地脉连亘东南。微茫一点,应是嵩山之首,名曰首山,容成居此岩下。”帝即辞行,望首山来。
遥见林表火光烛天,遂下车步去。二人在内抟土为范,熔铜作鼎。一是具茨赠图童子,正待往问,即起身带笑望深林中跑去。一人默坐于地。
帝知是容成,乃躬身前问曰:“敬来求见,何不以片言相接?谓予不诚耶?”
容成缓答曰:“遁世之人,恐言语不合,故缄口耳。”
帝因问道童根由,容成曰:“此人年寿不小,在太昊时已是苍颜。入山修道既久,转而为少,不可以童子忽之也。”
帝问铸鼎何为,容成曰:“方与王道友欲炼金丹,故采山阳之铜铸鼎三座。王道兄曾言尚有牵阻,今大驾之来,斯言应矣。”
帝曰:“昨于峨眉,皇人先称大号。顷在具茨,又得宛丘敷说仙踪。故特相请出山,使得朝夕听教。”
容成辞逊再三,鬼臾区、岐伯诸人皆劝,容成始首肯,曰:“更有道伴斗苞、大挠,精详术数,可使同去。”
斗苞在山下掘铜,大挠在涧边汲水,闻呼齐至。容成道明所以,亦愿相从。
帝尊容成以师礼,与之同载。容成教收炼就精铜,装于后车。
行次具茨,结帐宿于山侧。侵晨,帝步至山洞,四顾杳然,叹息而下。
渡黄河,傍济水而上,已至近郊。想及广成大贞,欲一访其道德,但不知空同何处,问于群臣。
常先对曰:“五方有五大空同,南在章、贡二水合流之南,北在泾河、百泉之北,中在汝河、大泽之间,西极直抵昆仑、黑水,近东只在盘燕、白檀之界,五者未知何是。”
帝曰:“汝河、章、贡乍归,岂可复往?昆仑、百泉,久旅未能远征,且就盘燕访之。诸公勿惮疲劳,同予一往。”群臣从命。
不一日到盘山,数峰陡绝,形势逶迤,一名盘龙山,顶有巨石如鬛。帝登之,望见空同在燕山之北、白檀之南。
正指顾间,其石忽摇动如颤。众扶帝下。帝至空同山麓,惟见白碛黄沙,荒烟衰草。欲寻土人访问,皆远居百里。留连五日,索然而返都城。
帝以夭昏凶札,君民代有,因忆皇人所言,拜尊岐伯为天师,惶恐不受。
帝曰:“如是,视天下之溺也。”岐伯乃不敢辞。
帝斋戒旬日,启问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半百而衰者,时世之异耶,人将失之耶?”
岐伯对曰:“上古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终其天年。今时则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而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帝复问颐养、趋避之方,对曰:“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元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其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虽有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深合于道。所以年皆度百岁而不衰者,此其德全而不危也。”
帝曰:“余欲临病人,睹生死,决嫌疑,知得其要,如日月光,可得闻乎?”
岐伯曰:“上古帝王之所贵,此我先师之传也。昔皇人使我师僦贷季理色脉而通神明,合之金、木、水、火、土,四时、八风、六合,不离其常。变化相移,以观其妙,以知其要,则色脉是矣。色以应日,脉以应月,常求其要,则其要也。”
帝欲求见僦贷季,岐伯曰:“我师好僻居枯坐,我亦不能知其处。鬼臾区亦尝事之,受其道。”
帝乃立鬼臾区为少师,察五运六气之旨,始能洞性命,纪阴阳,天时岁炁,藏府感因,得以分明矣。
岐伯、鬼臾区兼以相国,帝乃与之上穷天纪,下极地理,更相问难,阐发玄微,推至太素之始,八十一问难,作为《内经》,于是藏府别、经络彰矣。与伏羲、神农之书,藏之内府。
岐伯复举俞跗察明堂,专识表里阴阳之病机;雷公究息脉,兼详炮炙之药性;巫彭处方盄饵,并湔浣刺治;桐君定本草,采草木金石之药材。俞跗、雷公鹊喙,肋有肉翅扁伏,是为扁鹊。
时寒衰、王冰随侍天师探讨玄理,后寒衰能知牛马形状、死生之诊,理之辄愈,是为马师皇。王冰得内经之旨,隐而不发,视之若愚。
明岁,帝又南游。将渡翠沩之河,有大鲈巨口细鳞,背负一图至前。帝受而视之,皆兰叶朱文,五彩毕现,弗知其义。
归呈于鬼臾区,见其中有日月星辰之象,风云气候之理,观玩月余,得其五要。乃建设灵台,立五官以叙五事。命羲和占日之晷景长短,尚仪占月之晦朔弦望,车区占风之方隅来信时候,命大挠探五行之情,占斗柄之所,建以十干十二支,阴阳相间,刚柔相配,三十年为一纪,六十年为一周,自此始作甲子。
时斗苞授规,画分野浑天图于帝,帝即使之规星。斗苞径以浑天裂为六幅,分列二十八宿,中区帝座三垣,阅之如指掌。于是鬼臾区得以占星之昏明流陨,主何吉凶悔吝,始有星官之书,五人各任其职。
帝问盖天之说于容成。容成对曰:“天体圆,地体方。天在地外,水在天外。天行于水中,形如鸟卵。天包地如卵白,地在天中如卵黄。非喻言也,实理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半在地上,半在地下。南北有枢纽旋转,斜倚地中。北极出地三十六度半,南极入地三十六度半,两极之中处为赤道,如带系天中。日月星辰俱斜转,上下为昼夜,出入赤道为冬夏。天地皆中高四下,日月环行其旁。北极为天顶,中国偏在南。斗枢两旁为天之卯酉,乃人间之寅戌也。不则日行南半何迟,而后半何疾?此理最为明了也。”帝谢教而退,心中犹豫。
明日往见天师,具述其说,因问:“天之居上,地之为下否乎?”
岐伯对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
帝曰:“说有悬乎?”
岐伯曰:“大炁举之,夫天地万物皆一炁耳。天清地浊,阴阳错杂而成形者为万物。凡有质有相,能动能静,无非炁也。人但知在虚空者为炁,不知此厚重之物如浮舟,然宕系虚空,亦皆炁所载也。万物法天地而生,人身宛尔一小天地,炁血即身之水火也,藏府即身之五洲也。炁血自能荣卫,水火何由灭绝?藏府各安部位,大地岂至下陷乎?是以医道通于天,天人一体故也。”
帝抚掌称善,尊容成子为天公,命作盖天之式,以象周天之形。又综六术以定炁运:
子午少阴君火,丑未太阴湿土
寅申少阳相火,卯酉阳明燥金
辰戌太阳寒水,己亥厥阴风木
天道既已发明,帝问鬼臾区等五人所占日月星辰之体用如何,鬼臾区对曰:“二仪之悬象着明,莫大于日月,其径当天,周七百三十六分之一,地广二百四十二分之一。
日者阳精之宗,月者阴精之宗。日喻之火,月喻之水,火则外光,水则含景,故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也。
众星被耀,因水转光,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是谓暗虚在星,星微月过则食。
日之薄地,其明也,繇暗视明,明无所屈,是以望之若火;方于中天,天地同明,繇明瞻暗,暗还自夺,是以望之若水。火当夜而扬光,在昼则不明也。月之于夜,与日同而差微。
星则不然,强弱之差也。众星布列,其以神着,有五列焉。
斗有七星,故与二十八宿为三十五名。一居中央,谓之北斗。动变挺占,实犹王命。布于四方,谓之列宿。日月运行,历示吉凶。五纬经次,用告祸福,天心可见矣。
中外之官,常明者百有二十四,可名者三百二十,为星二千五百,而海人之占未存焉。微星之数,庶物蠹蠹,咸得系命。不然,何以总而理诸?
夫三光同形,有似珠玉,神守精存,丽其职而宣其明。及其衰也,神散精致,于是有陨星奔坠,所至为石。
其光耀焕然而常动者七,日、月、五星也。周旋右回,天道贵顺也。近天则迟,远天则速。行则屈,屈则留回,留回则逆,逆则迟,迫于天也。行迟者觌于东属阳,行速者觌于西属阴,此日月配合也。
摄提、荧惑、地候见晨,附于日;太白、辰星见昏,附于月。三阴三阳,参天两地,故男女取焉。
方星巡镇,必因常度。苟或盈缩,不逾于次,故有列司作使,曰老子四星、周伯、王逢各一,错乎五纬之间,其见无期,其行无度,实妖经星之所,然后吉凶宣周,其详可尽矣。”
帝复问:“历数、上下周纪,其可数乎?”
区对曰:“善言历者,务求炁与象。不善言历者,数而已。夫炁与象,即理也。二者相符,而后得其全。盖理者数之本,数者理之验也。”
正是:抱襟笼宇宙,相对恣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