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二月下旬,天气也变得越发冷,书房正中间摆上了火盆,上好的银丝碳没有一点烟味,发出的热量却是普通炭火的数倍,烘的整个房间暖暖的。
花千骨一手撑头有一搭没一下地研磨,时而抬头看一眼身边认真批册子的人,一时颦眉一时怔松一时复杂,白子画早发现了她多变的情态,叹口气放下朱笔。
花千骨的手被握住,进而整个人被带进他怀里,上身贴着,小脸被一双暖和宽厚的手轻轻揉捏。
“觉得乏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跟他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书房里总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他们一直就在绝情殿里从没发生过什么,他没中毒她没盗神器,就这样一年、十年、百年地以师徒名义,上慈下孝的形式别样相守着……无人打扰,没有苦难,不曾离别……
她忽然有些渴切,放下研磨的手轻轻摸到了他脸上,葱白指尖按着眉心正中殷红的那点。
那是掌门印记,是他仙人的证明。
白子画觉得小骨又开始不对劲了,但具体哪里他又说不上来,只感觉不对劲却又对劲,不同又相同。
刚想开口问,颈间忽而缠上来一只柔软纤细的手臂,冰丝袖摆垂下去露出冰肌玉骨的一截小臂。她罕见的主动,脸凑近了他撒娇一样娇媚温柔地笑着,暗香浮动,呵气如兰,透亮的眼眸深得像个吞人的深渊,倒映出的都是他。
难耐悸动隐约浮现,就听她中指勾着他衣襟蛊惑似的开口,声线婉转低柔,小猫爪子一样调皮勾他,叫人想抓又溜得飞快。
“当年的问题我还一直未听到答案,你要不要……再说一次……”
当年的问题?当年小骨问他的不就是……
白子画眼眸暗了一瞬,风卷云动,更多的却是笑意与不明期待。纤腰忽然被勾紧,双唇几乎贴合,深沉双眸紧锁她,声沉喑哑。
“奖励呢?”
还想要奖励啊……
花千骨眉眼微动,笑得更娇,指节轻轻游走在他面上,意味深长。
“你说与我听,做什么都依你,如何~”
做什么都依他……这……如何能不心动?
偏头便要吻上那张娇唇,只有两人可闻的呢喃爱语也诉之彼此,却在这时一道小小黑影疾掠而来嗖一下窜到二人中间,嘴上一圈毛茸茸的,睁眼一看吻了黑不溜秋的大尾巴。
“……”
“……”
哪来的野猫扰他好事?
白子画一阵恼怒,脑袋后撤将小东西提出来一看,还是只比较特殊的四耳猫,比幼猫大比成猫小,浑身黑得像煤球,小小的脑袋大大的耳朵,前面两只仅后面一对的一半大小,纯做装饰,正瞪着他威胁似的舞爪低吼。
长留山远离人世,仙泽萦绕,灵气极足,山上素有一些杂七杂八开了灵智的小动物,但能跑进绝情殿来的它还是第一个,本事不小。
花千骨惊得眼睛都微微瞪大显得娇媚可爱,见他生了气要将猫扔掉,赶忙抢过来抱住,一摸手感极好,虽黑却黑得很高级漂亮,尤其是一双幽绿色瞳孔一条黑线的大眼睛,配上尖尖大大的耳朵,萌得她抱了便舍不得放下。
白子画剑眉紧锁,不知出于私心还是无所谓的开口:
“小骨,这猫不是绝情殿的,放了吧。”
花千骨却舍不得,摇头摸了两下从男人怀里退出来,一手捏着软软的肉垫宝贝似的护着。
“我看着生动得很,又可爱又乖,正好留下来当个宠物,反正你从早忙到晚,有了它也多个人陪我。”
白子画面无表情。
乖?小骨怕是没看到刚才这猫瞪他有多凶狠,若非仙力探查不出异常,他真觉得那是人才有的眼神……
“你一个人在殿上无聊了,我可以让幽若他们上来陪你,猫这种东西倦懒嗜睡又得了空就上蹿下跳,放在家里养容易拆家。”
“我觉得不是。”
看他一眼,将赖在身上不愿下的猫儿轻哄着放到地上,手指柔柔地盘了大尾巴一下,指着桌子。
“乖,上去衔支笔给我,嗯?”
起初黑猫没动,仰头看她一会儿,忽然轻盈跳上书桌,当着白子画的面把他平时用得最顺手的那只毛笔叼走了,灰不溜秋的梅花脚印棋子一样凌乱印在纸上各处,白子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花千骨见他吃了瘪还不能发火,心下好笑得不行,面上则不动声色将笔放回去,说:
“你看吧,它这么听我话,怎么也不可能瞎闹腾的,你先批着,我去厨房给它找点小鱼干喂喂。”
说罢抱着猫儿溜了。
她也就是偶尔应付一下还行,要一直跟这个白子画待着她还嫌不自在呢,万一他又兽性大发把她怎么着了,她打也打不过,还能又吵又骂,歇斯底里不成?
一路走进厨房,花千骨将猫放到小桌上,自己四下翻找起来,没成想一个鱼干都没找到,连肉也没有。
“奇怪,不该没有肉啊,上次来他明明做了那么多荤菜……”
就算为了鹤儿长身体也要日常备点肉吧?
心里纳闷,转头摸着猫猫安慰说:“你等等啊,我带你下殿去吃,那里大厨的手艺也不错的。”
黑猫静静看着她,被抱起也没喵一声。
梦里的花千骨是白子画的妻子,众人口中的尊上夫人,可谓是整个长留山乃至六界都让人忌惮的存在,毕竟她背后站着的男人太过恐怖,稍微动一下下花千骨,他都能不动声色提着剑把罪魁祸首连人带门派端了。因此无论花千骨出现在哪儿,一旦被认出绝对会声势浩大,想低调都不行。
她抱着黑猫站在绝情殿浮岛边缘,稍微试了一下内息,然后御风而起,分分钟到了膳堂。
长留山的膳堂是为那些还没修得仙身的弟子准备的,毕竟辟谷丹虽有却不能顿顿当饭吃,也没人愿意一日三餐磕那些味道古怪的丹药,因而餐食种类挺多,素菜荤菜款款不重样,味道还相当可以。
花千骨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踮着脚尖侧身前进,一路隐身钻进最里面的仙导窗口,见没人注意才现出形来。
打饭师傅眼角余光看见有人来了,头也没抬地拎勺子喊:
“今天新出了醋溜鱼和羊骨汤,仙长要不要”
“试试”二字随着抬头的动作卡在嗓子眼,他嘴巴一张,眼睛瞪成铜铃大,勺子掉回盆里响起“哐当”一声。
老师傅激动的啊,手抖地指着花千骨,一个字绕三个音。
“尊……尊,尊尊上,夫”
老天!风华无双的尊上夫人居然来他的窗口打饭了?!这是真的吗?他没眼瞎吧?
老师傅擦擦眼,脸上的笑一下更夸张了,香肠小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去。
花千骨汗颜,忙右手一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呵呵,她真是……何其荣幸啊,连随便一个打饭师傅都认识自己……
这以后出门别要脸算了。
抓起黑色猫爪打招呼一样跟师傅摇了摇,她一手掩嘴快速说:
“一份油炸小鱼干,再来一份切片火腿,就在这儿吃。”
看眼人来人往的四周,又补充一句:“麻烦快点!”
打饭师傅立马点头,腰身一弯做出请的手势,笑成了弥勒佛。
“得嘞!夫人您楼上走,小的弄好了亲自给您端去!”
“呃……行。”
花千骨笑得尴尬而勉强,心想大厨师傅您大可不必这么热情,我就只想喂猫儿一顿肉而已,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掌门白子画来了呢。。。
黑猫从始至终待在她的怀里不曾动弹,只有她撸它的时候尾巴会绕到前面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扫她的手背,痒痒的很软很舒服。
上了楼,花千骨两手交叠放在桌边趴着看它,总觉得这黑猫的眼睛特别灵性,和她对视的时候好像除了她什么都看不到,她扯它耳朵也不动不叫,安安静静蹲着看着,乖巧得超乎想象。
突然傻兮兮问:“你会叫吗?”
黑猫看着她,不动。
“我说你是真不会叫还是高冷啊……怎么会有猫乖成你这样的,莫非是哪位仙家遗忘在长留的?可猫向来短命,真的会有仙人养猫为宠吗……”
花千骨纳罕地扯了一下它腮边长长的白胡须,见没反应又上手掰它三瓣形的嘴巴,牙边肉一撩,露出整排锃亮锃亮,尖尖细细的牙齿。
“好尖。”
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居然长了一嘴这么吓人的牙齿,咬下去能把食物扎个对穿吧?
正好厨师端肉上来了,她笑着接过说了句谢谢,将人打发走,挑起一条烹香酥脆的小鱼干喂到黑猫嘴边。
“喏,吃吧。”
黑猫眨了眨眼,突然上前两步抬起毛茸茸的前爪放到她手上,轻轻一推,示意她吃。
嗯?!!
这也太灵性了吧!
还会人一样谦虚!
花千骨开眼了,但更想它吃了,这么灵性懂事的小可爱怎么能饿肚子呢?反正她忍不下心。
于是那手又霸道地捏住了猫嘴巴,一使力掰出条缝,直接塞了半条小鱼干进去。
她笑眯眯,“好孩子是不挑食的喔,乖~”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鱼干塞进去的时候手下的黑猫好像僵了一下,然后才慢条斯理嚼动起来,小模样怎么瞧怎么可爱。
但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做梦做傻了,居然从一只猫身上看出了“优雅”两个字。
果然是看白子画看久了,连看一只猫都眉清目秀吗?
她福至心灵,不安分的手偷偷摸到认真吃鱼的黑猫身后去,嗖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它的一条后腿,偏着脑袋惊叹:
“公的?!”
外表这么可可爱爱,竟然不是期待中的小母猫吗?她还想着有机会了再找一只猫配个对,生窝崽崽后送一只给鹤儿当玩伴呢。
可惜了。
“喵——!”
一声羞愤欲死的喵喵叫,一直乖巧非常的黑猫不知为何躁动了,一回头狠狠咬在她虎口往下靠近大拇指的肉上,轻微刺痛瞬间拉回了花千骨不知飘到哪个角落的意识。
她疼得蹙眉,却只轻推着猫儿的头,催它:
“快松口。”
黑猫瞳孔变圆好像愣了下,然后缓缓松开上下颌,露出被咬得痕迹深深的手,有几个位置已经破了,正在往外汩汩冒血珠。
花千骨正要掏出手帕处理,伤口却突然传来湿濡温热的感觉,抬头一看黑猫竟然趴伏下来在小心翼翼舔她伤口,粉嫩小舌一下一下温柔又仔细,猫尾巴和耳朵都耷拉着,像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花千骨笑了,摸着它的脑袋轻言安慰。
“没事的,一点点疼,等下就好了。”
她没想到看那一眼会导致它反应这么大,错本不在这猫,怎么忍心怪罪呢。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她还以为这猫真不会叫呢,原来是不会轻易叫。
果然是黑猫,真高冷。
一直到伤口没再出血黑猫才缓缓停下舔舐的动作,转身走到面前仰头看她,花千骨轻轻擦掉了它牙上的血,挠着它柔软的下巴。
“我真没事,一点点伤而已,法术就能消。”
她说完手指在伤口一拂,痕迹瞬间消失,连针眼大的小孔都没留下。
“看吧,真没事。”
猫儿还是看着她,花千骨不太能懂它目光中的意思,但能感觉到它情绪起伏很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咬了她还在愧疚自责。
想一只猫能有愧疚自责这种近人的情绪,她多少有点不正常了,但这猫本就不是凡猫,如此灵性,怎么不可能拥有和人一样的情绪呢?
她夹起一条小鱼干喂它,这次黑猫没再推让,乖乖低头吃了。之后花千骨喂的所有东西它都慢条斯理咽了,吃完被花千骨喂了点水,抱着离去。
白鹤归不知从哪得知花千骨养了只张牙舞爪的黑猫,两天的心法背诵一结束立马兴高采烈奔过去,进门就瞧这瞧那到处找猫。
悄悄推开门踏入内室,他眼睛唰的一亮。
是猫猫!
好黑好漂亮啊,耳朵那么大,脑袋小小的,尾巴上的毛长长密密跟个小刷子一样,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吧。
娘亲居然不告诉他,还偷偷抱着猫猫睡觉,太过分了。
猫腰踮脚悄悄摸到床附近,他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什么动静后蹲下来一路小跑到床前,两手抓住床沿缓缓探出脑袋。
呼~
还好还好,娘亲没醒。
压抑着激动的心,白鹤归缓缓伸出手向趴在枕头里侧的黑猫摸去。
然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