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烛火间,笛声飘然若游魂。
女孩身披皮袄,周遭围了一圈士兵,
他们眼底神光黯淡,有种祭奠亡者的死寂。
笛声飞扬,他们身躯也随笛声摇曳。
她轻柔开口,“安息吧,湮灭的生灵。”
士兵们低低重复,
“安息吧,湮灭的生灵。”
“逝者长辞,吾念长存。”
士兵们声音渐趋高亢,“逝者长辞,吾念长存。”
笛声逐渐锐利,如厉光刺破天穹,
无缘风声烈烈,环绕在皮袄少女身侧。
物极必反,音调震破,四周万籁俱寂。
她睁开眼睛,淡棕色面颊滑下一滴黑色泪水,
“现在呢,你们感觉怎么样?”
士兵们如梦方醒,纷纷上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几个离得近些的战士声音温吞,
“感觉…好平静…”
“那就好。”
少女用一根红色头绳把披散的黑发缠起,将骨笛别在腰间,缓缓站起身,
“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再来找我——现在我有些累了,你们先走吧。”
几位士兵注意到少女脸颊诡异的黑泪,下意识要出言关切,却被她挥手打断,
“你们不了解我的异能,帮不上什么忙,先走吧。”
“这…”
他们对视一阵,到底遵循她的意志纷纷离开。
军职最高的队长临走时扶住帐门,扭头看她,
“东区那一仗…大家很难忘掉。我现在一闭眼…面前都是战友们的死状。”
“能理解。”少女声音低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正常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麻烦你了,穆比娅小姐。如果有什么我们这些大头兵能帮得上忙的…”
“我会说的。”穆比娅打断他的话,指指帐外,“我现在只是需要休息。”
队长欠身以示打扰,脚步声在朔风中飘远。
穆比娅身体微微打颤,一步一挪到门边,沉沉锁住帐门。
“呕…”
穆比娅呕出一团粘稠的黑物,七窍流出污血。
她半跪在地上,疼痛狂犬般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手指在胳膊上钳出红印,可她没有松手,只死死咬住牙关,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良久,少女呼吸逐渐均匀,
“还是不行…污染还没有完全排除,现在动用能力,跟慢性自杀没什么区别。”
穆比娅紧紧身上皮袄,用厚厚被子裹住自己整个躯干,
“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统治局指挥大帐。
“东部战区那些士兵怎么样了?”
方寒靠在桌边,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穆比娅还在安抚吗?”
“嗯…她的【安魂曲】可以驱散恐惧,就目前的情况看,接受治疗的士兵反响都还不错。”
“那她呢?”
荀慕清没太理解自家局长的意思,
“谁?”
“穆比娅·尼加提。”
方寒轻咳两声,扭过头和他对视,
“她自己怎么样?那群恶魔附庸的精神污染,还在影响她吗?”
“方局…”荀慕清沉默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您也了解穆比娅,她不会说实话的。”
方寒微叹口气,目光落在荀慕清手里拿的文件上。
他心中了然,
“阿钦那边有什么事吗?”
“浮屠的人来了。”
荀慕清把文件递给局长,儒雅面容微紧,
“他们常年待在山上,灾变前就不好琢磨他们的真正实力。特别是那个名义上世代传承的「世尊」,他属于哪一支血脉…很难说。”
“他们有说要干什么吗?”
“秘书长的意思是,他们要见一个人。”
“谁?”
“苏方辰。”荀慕清眼眸渐沉,“那个我们新来的【灵执】…”
乌鸦所在大帐。
“死面瘫…”安娜把怀中零八一哄睡着,轻手轻脚走到角落里靠坐的苏方辰身边,“…你对三大宗教了解多少?”
“你想知道什么?”
安娜没有理会他的反问,自顾自往下说,
“十字军、浮屠、怨灵教会…你和我说过你的主不属于这三大体系内,那他们又是以什么根基存在的?”
“人类善于创造神明。”
“但那些神明本不存在,是吗?”
回应她的是乌鸦的沉默。
在不算短的相处中,小萝莉早习惯了他时不时闭口不谈。
他是真的能守住秘密,各种意义上
——既有不惧他人觊觎的实力,又有绝不妥协的冷心。
“你想预言?”
安娜从那许久未动的小熊玩偶背后掏出小刀,利刃在手指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以鲜血为墨,她绘起关系线,
“无论是恶魔,还是你的那个主。他们的核心都是信仰,这世界上信仰很多,但最具影响力和统御力的只有三大宗教。”
安娜顿顿声,
“也就是说,如果你的主出了什么事,他们一定有所耳闻。这是你的思路,对吗?”
苏方辰点头,侧眸看他,“他们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少。”
“理所当然。”安娜把愈合的伤口二次划开,在地上画了个金字塔,“…每个宗教的创立者都是不世出的天才,他们所知晓的东西,是很难尽善尽美地传承下去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或许他们知晓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譬如拼图,只有拼凑起来时才有意义。”
四目相对,安娜忽然冷笑,
“你早想到了,是吗?”
苏方辰冷眸淡淡,没有应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
“你觉得…什么事是必要的?!”安娜拔高。
旁边轮班休息的槐舟惊醒,朦胧着眼看在角落里对视的两人。
眼见傀儡师投来目光,安娜气息起伏一阵,终究平稳下来,
“我可以更高效的利用信息。”
“你没有把握在恶魔凝视下全身而退。”
苏方辰审判般说出这一句,随即背好三途,起身出帐。
他走到帐边,清淡一句,
“我回去看看。”
安娜沙哑嗓音传来,
“为什么?”
“浮屠来人,或许有消息。”
黑翼振翅,城头荡开冷风。
帐子被烟雪隐没,安娜碧蓝眼眸光影闪动。
槐舟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却也知道人情冷暖,
“小公主,你跟苏同学较什么劲,他不一直这样吗?”
安娜眼底影像消失,没有回答,只低喃一句,
“不会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