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又开始讨论如何选派老师、钱从哪里出,各自争论不休,皇帝一锤定音:“朝中儒生颇多,与其空耗时光等候推恩,不如去往各地做些实事。前番科举拟定三年一轮,自元佑七年试行至今,朕以为还算可以。各地学堂的考核,就以三年为一周期,儒生们是升是贬,以所教学生考出的功名与桑梓口碑论定。”
凌清辉越说思路越清晰:“御史每年出京,亦要明巡暗访,察其声名。若有弄虚作假,沽名钓誉者,连先前的秀才、孝廉一并夺去。至于学堂开支,国库出三分之一,他们既是天子门生,朕私库出三分之一。下剩三分之一,学生们自己负担。”
众人齐声赞同:“学生拜师原就该送束修,这很合理。”
皇帝趁势又说:“明年加开恩科,只选女子,为女科。考试内容一样,也要考明经与国策,不许单以女德选才。”
众臣诧异道:“陛下为何特意选女官?”
皇帝悠悠叹气:“昔日敬植与近儒着人到处打听读书女子,还要名声好、家世好,闹得满城风雨,也有说为皇帝选妃的,也有说他们自己要强霸民女的。其实是为女儿选可靠的老师。朕如今也有了女儿,终于体会到这般心情。”
卢建与崔近儒笑道:“陛下原来是慈父心肠。”
“前几日,后宫见朕,称皇儿已到开蒙年纪。朕思来想去,近儒去教皇长子,文瑾去教皇次子,十分合宜。可昭德一个女孩子,幼年时还是选女子陪伴读书更妥帖,”凌清辉笑道,“朕当吸纳前人教训,断不能出个皇帝强霸民女的恶名。”
众人哄然大笑,卢建与崔近儒脸色发红:“臣能为陛下一探前路,丢脸也甘愿了。”
“何况凌清荷虽然获罪入狱,两个女儿却是无辜。宗室另有几个年幼女孩,也到了启蒙时候,”皇帝一副好兄长好伯父的样子,“索性开一女科,拣选英才,一来选些老师、伴读给宗女们,二来也叫民间改改风气,少些溺女之事。”
连李瑄也颇为赞同:“此乃德政。”
回来同晴翠一说,晴翠立刻建议:“海诗政人如其名,不如就叫她参与女科选拔,一来打发无聊,二来她文采上佳,选人必不会屈了有真才实学的人,何况她人品正直,让她去选比别人更让我放心。”
皇帝一口答应:“这好说。”
海诗政自然欢天喜地奔去忙这个了,她兄弟海诗诚也没得个清闲,齐恭玉章的婚事定在十月末,王云金书的婚事定在冬月初,詹事府并礼部、太常寺忙得人仰马翻。到成婚那一日,亲朋好友咸来道贺。昭阳宫侍卫们不值班的自然都要去讨杯喜酒,当值的也无妨,晴翠乘车出宫亲自送嫁,侍卫们自然都要随行。
晴翠生怕金书玉章在外受气,给她们额外要了个郡主府,比公主宅邸小些,两个郡主府相邻,在街东头。齐恭王云的侯府也在一起,位置是街西头。小两口要吵架拌嘴分居,究竟离得也不远,还有姐妹兄弟参谋劝解。
今日玉章便是在如意郡主府梳妆出阁,公主、王妃、郡主、众诰命俱乘轿随从送嫁,大大小小不同仪制的轿子仪仗从西街排到东街,满满当当,不少郡君都只能步行跟随至侯府。
晴翠的队伍便是在这时候到的。
德妃娘娘的仪仗令街道更加拥挤,卫尉三卿与有官职者着官服官靴,寻常侍卫俱穿金甲袍服,各依品阶配白玉、墨玉腰带,威武耀眼,羡煞旁人。
玉章喜出望外,与齐恭忙出外迎接,齐侯府男女家人亦跟随在后,望金车便拜。
至侯府内晴翠下车,玉章与齐侯夫人一左一右上来搀扶,外一圈老侯夫人、齐恭生母、长嫂、堂嫂等各诰命女眷齐声请安,再往外是海崔卢王李等各家女眷。男人们虽然朝堂上也常见晴翠,此时却不能擅自上前,都在外头候着,齐侯爷忙转头吩咐身边子侄:“快去再抬两架屏风来,抬来也不要贸然上前,听候宫里女官们分派。”
晴翠入正殿坐下,先传了皇帝口谕:“陛下说:‘朕本意亲来为御妹送嫁,又不欲叫你们多添劳累,便着德妃代朕来贺。今赐果饼十八盘、糖山十八座,御马两匹,银鞍辔两副,望御妹与妹夫甜如蜜糖,并肩而行,早结硕果。’”
晴翠的礼物则是花椒、胡椒、沉香、乳香各二百斤,各个密封,外面饰以大红绸。
众人齐声谢恩。
齐府子侄将屏风搬来,至廊下不敢上前,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子斗胆敢问女官,屏风该当摆在何处?”
晴翠在内听见,笑道:“不必着忙,我也不用屏风。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别管我这个娘家人,且去贺宾客。”齐恭忙说:“论君臣,娘娘凤驾亲临,该臣等恭迎;论亲眷,娘娘是郡主的娘家人,亦当盛迎。”
晴翠笑骂道:“教你几年,把你教得油嘴滑舌了!你母亲陪着我说说话,待会儿行正礼我们再过去。”
两人告退,齐侯夫人半坐着陪伴说话,说起往后,晴翠道:“陛下久为世家贵戚无才烦恼,敬之出息,陛下甚为高兴,说:‘来日几个外甥不拘男女,能好生读书,考个状元,朕心足慰。’”
齐侯夫人忙应道:“臣等必不负圣人天恩。”
至冬月,晴翠亦如此为永宁郡主金书送嫁。
按说该是三朝回门,两位郡主体谅灾情,早上表请求一同归宁,减免开支,皇帝与德妃甚为喜悦。
十一月十二日,两位郡主与侯爷一道入宫谢恩,又有荣安公主婚仪备办整齐,婚期定在明年春天,杨嘉父母兄嫂亦入宫谢恩,一时热闹非凡。
陈乐安入宫来道贺,寿康宫凤仪宫昭阳宫一一请安之后,才往星辉宫去看望陈昭容。
“我还以为你能正好来吃午饭,现今菜都凉透了,”陈昭容转头吩咐嬷嬷,“叫厨房重做新鲜的。”
陈乐安忙说:“热一热也能吃,何必浪费呢?”
“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总不能叫你也吃个冷羹,”陈昭容望着窗外出神,“我总不能连口热饭都请不起。”
陈乐安心里一酸:“我知道姐姐在宫里辛苦。”
陈昭容恹恹的:“你是一早就入宫了吧?她们那边场面大?”
“是,天不亮就在宫外头排队了,太后那里荣安公主也在,皇后今番摆的气势也足,到昭阳宫时就已经是正午了,”陈乐安轻声说,“她那些侍卫,媳妇好些都是四品郡君,比他们生母还高一品。她们又要做那贤孝媳妇,搀扶着婆婆,队伍排得乱糟糟的,又耽误了些时候。”
“哼,一个灭了自己满门的还充哪门子孝顺!”陈昭容脸都扭曲了,“偏偏有些人脏东西糊了眼,为她尽心尽力!我就不明白,我哪点不如她?”
陈乐安努力想理由宽慰姐姐:“她出身低,想来定然惯会小意奉承,男人哪有不爱这套的……”
陈昭容似笑非笑:“你那个夫君,不能还惦记着她吧?”
陈乐安脸也扭曲了一下:“他兄弟俩是不是中邪了?到底谁把他害得进大牢,难道心里没谱?”
“兴许就没有呢?”陈昭容冷笑,“你说他是自命清高,不忿今上在位,所以故意给陛下找不痛快,可后宫妃嫔多得是,惹不起高门贵女,那些小侍巾哪个不能用来兴风作浪,怎么偏就追着她不放?”
陈乐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旁的又不在陛下心里,他争也无趣。战利品嘛,只有戳着敌人心窝子才是真的赢了。”
陈嬷嬷忙上前道:“娘娘,午膳备好了。”
“传。”
侍女们排成队默默上菜,陈昭容与妹妹携手到了天玑阁,看见桌上摆好的菜,不由微微皱眉:“怎么少了个乌鱼蛋汤?我不是专门吩咐过吗?”
嬷嬷小心回道:“娘娘,今天厨房司膳一早就亲自去尚食局,先领了乌鱼蛋来,只是方才娘娘说重做,这份例就没有了。厨房又打发人去尚食局领。可尚食局说……”
嬷嬷话里带了些气愤:“尚食局说,紫宸宫圣上宴请驸马们,昭阳宫更有大宴,本来乌鱼蛋就是预备做宴席的,就今早那份还是看我们大清早冒着风雪来要,太过可怜,特意匀给我们的,想再要是没有了。”
陈乐安忙说:“我生了孩子后也不爱那个了,就想吃点家常菜,嬷嬷下去休息吧。”又回过头来看陈昭容:“我知道姐姐一直都待我好……”
“我就连个海鲜都不配吃了吗!”
纤云殿里一时安静万分。
陈昭容怔愣半晌,泪珠子滚滚落下,喃喃道:“我就过成这个样子。”转头看着已经与她一般高的妹妹,抬手摸摸她的发髻,还像儿时那样:“乐乐,姐姐连个海鲜汤都没能给你。”
陈乐安抱着陈昭容哭泣:“姐姐,从小到大都是你带着我们,我知道你对我们好,这不过是暂时的,我们熬过这一冬,总能看见春暖花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