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最为重要的事,便是九边防线。
当年初设时,从民间到朝堂,就对这耗费巨大的九边就没断过争议。
九边的消耗有多大?
从蓟城往南直到淮河,从东海往西直到汉中,几乎整个北方的所有力量,都用来供给九边军镇。
如今朝廷艰难,国库里拿不出军饷,但依旧尽可能的保证九边粮食供应。
否则,只靠着那点军屯所得,哪里够大军消耗。
更令永安帝胆寒的是,如今的九边,树大根深,自上到下早已自成体系,尾大不掉,隐隐有脱离朝廷掌控的迹象。
用屁股想都知道,一旦边军别有用心,这一百多万大军南下,那就不是动摇国本这么简单了。
到时候,永安帝就要给自己挑个比较顺眼的歪脖子树了。
自登基以来,永安帝便命令锦衣府,尽可能将九边的真实情况探查出来。
但无奈的是,得到的消息真真假假,完全不能判断具体形势。
好在得到他重视的贾瓒,刚从边军归来。
从锦衣府那里层层上报了好几手的消息,真实性自然无法与从当事人这里得到的靠谱。
贾瓒心道果然,与他所猜测的分毫不差。
低头组织了下语言,贾瓒开口道:“陛下,九边现在的情况……相当的危急,若是朝廷再没有行动,怕是要出大事。”
“什么样的大事?”永安帝急忙问道。
贾瓒脸上露出了悲切之色,叹息道:“山河破碎,日月无光,狼烟四起,涂炭生灵。”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永安帝相信贾瓒没有骗他,神情恍惚。
哪怕他如何的往坏处去想,却依旧低估了形势的严重程度。
“陛下”,贾瓒拱手道:“当下九边镇,士卒缺乏斗志,训练荒废,将领大都不知如何打仗,只知敛财,军中空饷严重,又有诸多老弱病残,这样的军队,又有几分战斗力可言?”
说罢,他又感叹道:“以臣所在的大同镇为例,大同总兵田泽,已是个极为尽责的将军,上下将领也都颇有气节,可是大同依旧差点被攻破,大同尚且如此,其余边镇如何,臣已不敢预想。”
“大同差点被破?”永安帝眉头一皱,疑惑道:“为何送来的公文中,未曾提及?”
贾瓒也愣住了,他哪里想到,皇帝竟然不知道大同之战的具体情况。
“陛下……敢问……送来京城的公文中,如何描述此战的?”贾瓒试问道。
永安帝望着他,反应了过来,脸色铁青,语气冷硬的说道:“只说东虏来攻,大同连番血战,伤亡惨重,但始终未令敌军前进一步。”
“呵呵呵”,贾瓒苦笑着摇头,惨然道:“公文,半路被改了。”
那日田泽写公文的时候,他正在身边,上面完完整整的将大同之战的全貌写了下来,其中还重点提及了东胡军中的火炮一事。
“咔嚓”,永安帝咬牙切齿,手上青筋暴露,竟直接捏碎了手里的茶碗,破碎的瓷片陷入到了肉里,鲜血顺着手掌滴落下来。
“陛下!!!”旁边站着,如同雕塑般的进忠太监,立马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永安帝的手,往旁边惊呼道:“快!快传太医!”
永安帝任由进忠太监惊慌失措,两眼直直的望着贾瓒,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长叹一声,对进忠太监吩咐道:“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扭头对贾瓒道:“此战有何隐瞒之处,给朕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遵旨”,贾瓒拱手一礼,从东胡围城开始,到他率兵深入敌后,再到活捉其木格。
期间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他仅率领着一千人,便直入敌后,其中的凶险,想想都让人害怕。
躲在屏风后的元春,听的心惊胆战,不禁为自己的这个弟弟心疼。
待他讲完了之后,永安帝闭上眼沉思一番后,睁开眼睛问道:“东虏的火炮是何来历,你可有所猜测?”
“事实上,先前臣与田泽将军讨论,已有九成把握,那些火炮,出自晋地豪商之手”,贾瓒眼中流出了森森杀意。
正在为永安帝挑出肉里碎渣的进忠太监,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扭头继续在永安帝手上忙活。
“晋地豪商?”永安帝冷然重复了一遍。
“正是”,贾瓒接着又将晋商供给九边的“犒赏”银子给说了出来。
永安帝怒目圆瞪,完好的那只手又是一拍桌子,怒吼道:“他们拿走私的不义之财,去供给朝廷的大军,他们想干什么?”
“陛下息怒”
猛然爆发的怒吼,使得殿内的所有人,连带着外面站着的人,均跪在了地上。
“陛下,您不能再激动了,当心龙体”,进忠太监急切的劝导。
接着他又对贾瓒大声喊道:“小贾大人,您不要再说了,再把陛下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让他说,继续说,朕倒要看看,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永安帝怒吼道。
贾瓒心中冷笑:“那我可继续说了。”
拱手道:“据臣所知,晋商……私自铸造兵器甲胄,豢养私兵,并且,与东胡有所联系。”
永安帝脸色一白,高大的身子晃了几下,重重的咳嗽了起来。
进忠太监急忙拍打他的后背给他顺气,用几乎要吃人的表情瞪着贾瓒。
“他们!欲反?”永安帝一字一句的低吼着。
“臣,不敢妄加猜测”,贾瓒回避了这个问题。
永安帝不满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骂道:“滑头。”
缓了一会,殿外有太监急匆匆的将太医带了过来。
一边任太医包扎手掌,永安帝平复了下心境,一边问道:“你觉得,如今的京营如何?”
“不堪大用”,贾瓒不假思索的说道。
“朕觉得也是”,永安帝深以为然,一双虎目幽幽的望向窗外大明宫方向。
说罢,他又道:“朕欲在京营之外,另立新军,由你来带,爱卿觉得如何?”
贾瓒思索一番,疑惑道:“臣自无不可,但这军饷钱粮……”
永安帝一摆手,道:“这个你不必操心,朕自会解决。”
望着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贾瓒当然不会说什么,凭空落在手里的兵权,不抓住才是傻子。
“臣,愿肝脑涂地,以谢陛下知遇之恩”,他大礼参拜道。
永安帝长叹一声,道:“希望还来得及吧。”
言罢,他脸上露出疲倦之色。
刚刚批阅了大量奏章,又被贾瓒的话给气了个半死,饶是以他向来充沛的精力,此时也觉得筋疲力倦。
“行了,今日就到这吧”,永安帝挥挥衣袖。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贾瓒也不再耽搁。
正要起身告退,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声道:“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永安帝有气无力的道:“讲”
贾瓒拱手道:“臣有一族姐,当年被送入东宫为女官,至今已有一十二年,家中父母长辈,兄弟姊妹无不牵念……”
屏风后,本来因为贾瓒即将离去而感到惆怅的元春,听到贾瓒的话,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呆立原地。
“如今她年岁已长,臣恳求陛下开恩,准许她离宫归家,与父母亲人团聚。”
阵阵泣声自屏风后传来,元春双手捂住樱唇,已经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