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结伴离开后,堂中一下子空了下来,显得安静了许多。
贾母没了黛玉,便又找上了刘姥姥,和她说笑着。
秦可卿很是端庄的坐在椅子上,一对眸子望向贾瓒,但若细瞧之下便能发现,她眼中有些失神。
看似是在听着贾瓒和王子腾的对话,实则是在发呆……
王熙凤也在望着贾瓒,心中暗暗盘算着什么。
至于李纨和尤夫人,她们俩素来就是个透明人,现在也依旧在履行自己透明人的职责。
“唉,则璞,你说就这样的边军,如何能够赢得了东胡人”,王子腾滔滔不绝的把曾正杰祖上问候了一遍后,终于停了下来,感慨道。
贾瓒手中端着茶碗,轻笑道:“叔父也莫怪曾大人了,此乃边军一贯风格,不必在意许多。”
“九边士卒不堪一用,老夫着实忧心,这般下去,如何能承担得起保卫边疆重任”,王子腾略显不安的道。
随即扫了贾瓒一眼,作恍然大悟状,忙道:“竟是忘了则璞也出身边军,老夫着实失礼,还望则璞莫怪。”
贾瓒微微蹙眉。
这话是来试探他的。
他的确出身边军不假,但那只是在大同府,除了田泽,其余九边将领他接触的着实不多。
眼下田泽已然故去,他与边军的香火之情就此便彻底断了,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九边那边的人。
“叔父莫要多虑,我与九边并无瓜葛”,贾瓒也未打算隐瞒,如实回答道。
听及此处,王子腾心中略感一松。
没有瓜葛就好。
他气不过,上书弹劾曾正杰,自此算是彻底自绝于九边体系。
若贾瓒与九边也有联系,他怕不是才彻底没了任何希望。
“则璞,听说陛下已然开始征募用于北伐的新军了?”,王子腾往前凑了凑身子,两眼闪烁着光芒。
贾瓒微微朝他一瞥,面上若无其事的道:“哦,是的,第一批五万人已经整训完毕,被派往了保定府。”
后续用以北伐的五十万大军,连同所有军需物资都会在保定府集结。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便会挥师北进,一举夺回辽东。
之所以在选择了保定府而不是更靠边境的蓟州,是因为那里堪称是九边的大本营,曾正杰的九边总督府就设在此处。
把这么多的人和物资放在了这里,出事是一定的,问题只在于会出多少事。
对永安帝来说,这些都是他花海量的银子才换来的,自然选择最为保险的做法,离九边越远越好。
王子腾仔细斟酌了下语言,咬着牙道:“则璞,辽东地广人稀,沼泽遍布,如若征伐,得需熟悉之人才好……”
他很是郑重的朝贾瓒拱手道:“老夫今日前来,便是毛遂自荐,期望则璞能给老夫一个一雪前耻的机会……”
说到了后面,他几乎是眼露凶光,很是为自己的落败愤愤不平。
他这般作态,着实让不知底细的刘姥姥、尤老娘等少数几人骇然。
堂堂的长辈,竟然在小辈面前如此的低三下气求个机会。
但当想到贾瓒的本事,便又能理解了。
在他这种权势面前,什么长辈都是虚的。
他若敬你,你便是长辈,他若不敬你,你连个屁都不是。
“叔父,不是我不应你”,贾瓒满面苦笑的道:“此番进军辽东,与以往不同,不止是用以收复辽东故土,更是要彻底将辽东纳入版图,这五十万大军在战后,连同一应将领,多半是要留在那里,敢问叔父,你是否已经打算举家迁往辽东?”
这北伐大军可不仅仅是用来征战天下,更是用来开发辽东的生产建设军团。
与后世的华夏粮仓不同,眼下的辽东,就是个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
松江平原与三江平原这两个东北大粮仓,在现在就是个由森林和沼泽、草原组成的不毛之地,除了极少部分被土着部落占据的地带,其余地方压根就不适合人类生存。
平原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丘陵地带与山区了。
若不能彻底开发辽东,人口就上不来,也就无法施行有效管理,最终又是只能像唐朝与明朝一样,在此设立有名无实的都护府,实行间接统治。
这自然不是贾瓒希望看到的。
可大规模从别的地方迁移人口,又不现实。
以当下生产力和科技水平来看,若是往辽东大举迁移人口,都不用考虑这些人能不能在零下几十度的寒冬中活下来,光是在路上都会死上不少人。
从后世的成功经验来看,要想开发辽东,生产建设军团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五十万大军,只有少数的一部分会返回中原,剩下的全部都要留在辽东开垦土地,繁衍生息。
被贾瓒这么一问,王子腾一时语塞。
去过辽东的他自然明白那里是个什么地方,说上一句穷山恶水都不为过,哪里能有中原的花花世界来的舒服。
想到这里,他有些退缩之意。
怎么说他也是堂堂朝廷一品大员,虽是打了败仗,但在他看来,全然是曾正杰拖了后腿,此乃非战之罪。
被责罚是一定的,但若说有性命之忧,那还真不一定,顶天是被发配到地方,去当某一地的驻军将领,前途暗淡罢了。
一边是前途,但很艰苦,一边是安逸,但自此王家辉煌不再。
两条路,就看王子腾自己怎么选。
贾瓒端起茶碗,云淡风轻的喝上一口,眸子暗中打量着王子腾。
他也想瞧瞧,这个人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若他选择去了辽东,自此留在那里发光发热,倒还算是有血性的汉子,多少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王子腾面色来回切换,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很是复杂。
一直在旁听的王夫人则眼巴巴的望着他,期盼着他能答应下来。
眼下王家的局面傻子都能瞧的出来,再不做些什么,倒台只在转眼之间。
王夫人现下本就在后宅没了话语权,还指望着王家给她撑腰呢,若是就此一蹶不振,她在贾家便更是没了任何地位可言。
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王子腾悻悻的望了贾瓒一眼,讪笑了下,扭头朝贾母道:“老太太,此番自辽东返回,晚辈从当地带了些上了年份的野山参,专门孝敬您老。”
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王夫人面色惨白,薛姨妈也是一声轻叹。
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王子腾从来都没让人失望过。
京营从精锐到兵匪,山西落败,辽东落败,皆是如此。
贾瓒也未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放下茶碗,朝贾母欠身道:“老太太,我还有要事处理,便告辞了。”
贾母长叹一声,侧首深深的望了王子腾一眼,点点头。
王子腾则是满脸尴尬,微微垂首,略感羞愧无颜见人。
机会人家给你了,但你嫌苦嫌累,总归是怪不得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