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湖边一处小亭之中,李纨垂首望着水中嬉戏的鱼儿,心中五味杂陈。
刚才明明是自己主动拒绝,现在却掉头又去寻人家帮忙,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是个寡妇,可她也是要要强的人,否则也不会拼了命的鸡娃贾兰。
不仅仅是想让他成材,也是要为她自己争一口气。
只是现今一个原本十分简单的事情,被她自己弄的一团乱麻。
自责与羞愧在那张端秀莹润的俏脸上来回变幻。
在水边站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心中波动,朝着不远处贾瓒的书房望去。
银牙紧咬,莲步轻移,朝着书房走去。
事到如今,她只能放下那般不值钱的自尊和固执,否则李家就要万劫不复了。
书房所处的小岛,以亭桥相连,景色雅致,环境清幽。
李纨独自一人走过亭桥,来到门前停下脚步,整理了一番衣裙,鼓起勇气敲响了房门。
里间传来贾瓒清冷的声音:“进来吧。”
李纨轻呼一声,推门而入。
书房布置幽静雅致,一股淡淡的书墨香扑面而来。
贾瓒端坐在书案之后,手中提笔书写,硬朗的俊俏面容上带着思虑之色,似是在想着什么事。
她进来后,贾瓒放下笔,抬眸望去,淡笑道:“大嫂来了,且坐。”
李纨勉强笑了一下,提着裙摆在他对面坐下。
“大嫂来意,我能明白”,贾瓒不等她开口,便主动说道。
望着李纨秀眉柔婉的玉容,他言语中带着一丝不满的道:
“我本以为都是一家人,有话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倒是未曾想到,大嫂竟是对我防备至此。”
“不是的”,他话音刚落,李纨心头猛然升出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之意,当即开口道。
“既然如此,大嫂为何不对我道出实情?”
贾瓒缓缓摇头:“大嫂这般,便是我想帮忙也帮不得。”
“瓒哥儿莫恼,这都怪我想的太多了”,李纨怯生生的说道。
贾瓒略带无奈的望着她,轻叹一声,道:
“李家案情,我已有一些了解,据目前所知,涉案金额并不算大,放在以往,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当下江南贪腐之案震惊朝野,上下这么多眼睛盯着,于大人便只能不论大小一概处置。”
“对我而言,李家之事并算不得什么,只需我与于大人修书一封,顶多罚没一些家产,也就是了。”
“此事会不会……连累于你”
李纨轻抿樱唇,缩在桌下的双手紧张的攥成拳头,柳眉微蹙,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
就如他方才所言,上下这么多眼睛都盯着,尤其贾瓒还是被无数人所敌视。
一旦出面为李家求情,怕不是要惹上诸多非议。
贾瓒傲然一笑,道:
“大嫂多虑了,我也只是让于大人按章办事而已,李家所犯罪行本就不大,只要不为祸乡里,迫害百姓,便没什么问题。”
言罢,他猛然后知后觉,身子往前凑了几分,问道:“李家没做这种腌臜事吧?”
李纨被他略微凑前了几分的动作,弄的面色潮红,听到他的问话,急忙保证道:“我敢以性命单薄,绝无此事。”
“我家素来与人为善,此番之事也只是我那两个不成材的兄弟贪心所致,绝无为害乡里之事发生。”
贾瓒这才点点头:“如此,便不是什么大事。”
李纨见他如此信誓旦旦,不由得有些恍惚。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把她急的团团转也找不到解救之法。
可落在贾瓒眼里,却只是一封书信的事,简单随意。
整日与贾瓒在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时间长了,哪怕知道了他做了很多大事,却也不会产生多少敬畏之心。
这一瞬间,她确实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也见识到了贾瓒莫大的权势。
贾瓒问完话后,便抽出一张信纸,在上面提笔书写。
不多时,书信写好,装在信封里封好,便朝外头唤了一声:“来人。”
外间当即便不知从哪蹦出来了个人,进门躬身道:“大人。”
李纨瞪着两只美眸,惊奇的打量着此人。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明明并未看到书房周边有人。
眼前这个大汉是从哪冒出来的?
“将此信送到江南于大人处”,贾瓒将信封递给了他。
接到手中后,那人也不废话,躬身一礼,扭头离去。
直到人走了,李纨这才收回了目光。
似是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贾瓒笑着与她解释道:“我这书房中有诸多朝廷机密,是以便在四处安排了不少暗哨。”
李纨轻轻点头,面带一丝惶恐。
若不是他开口解释,谁能知到,这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暗中竟是有一双双眼睛在时刻的盯着。
她压下心头惊恐,面朝贾瓒轻笑道:“此事多谢瓒哥儿了。”
“小事一桩”,贾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与他在晋地进行的新政,和北伐军的训练比起来,李家的事着实微不足道,不足以让贾国公放在心上。
“于瓒哥儿是小事,在我这里便是很大的事了”,李纨面带笑意,缓缓起身,郑重朝贾瓒一礼:
“先谢谢瓒哥儿,待此事过去,我便在住处设下宴席答谢,还望瓒哥儿莫要嫌弃。”
“哪里”,贾瓒轻笑道。
此事已了,李纨碍于自己寡妇的身份,便提出了告辞。
等从书房出来之后,李纨心头的石头终是落了地,浑身都有种轻松之感。
本以为自个要彻底放下尊严苦苦哀求一番,竟是未曾想到,贾瓒如此的通情达理,并未就此过多苛责于她。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贾瓒无比自信的面庞,也不知为何,忽的有的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与黛玉宝钗这些未经世事的少女不同,以她当下的年纪,自能弄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守寡这么多年,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如此静如死水了。
可每当一看到贾瓒,毫无波澜的心湖便会泛起点点浪花。
心中当即升出一股对于亡夫的羞愧之情。
素手捧着发烫的面颊揉搓了几下,李纨呼吸有些急促的踱步而去。
书房之中,贾瓒微微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朝外头扫了一眼。
这女人正事说完了,还在门口站这么久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