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回廊之下,望着贾瓒离去的背影,妙玉双瞳失神。
贾府上上下下都已经传遍了,说是元春她们姐妹几个要入了王府,她也听说了此事。
从小到大,她每日青灯古佛,也不觉得寂寞。
可随着年龄逐渐增大,尤其是与元春相伴的这些日子当中,她这才体会到了有人相伴的感觉。
相比于过去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的日子,她与元春每日饮茶闲谈,何其惬意。
只是元春眼看着便要成了贾瓒的妃子,自然是要搬出佛堂乃至于贾家的。
以后,这佛堂之中,又只剩她独身一人了。
忽的,妙玉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还俗的想法。
与其日后无人相伴,孤零零的在这佛堂之中,还不如早些还俗了事。
甚至就连被贾瓒强行带入王府之中,也总比在幽冷的佛堂之中度日要好的多。
其实她姐姐米夫人也多次劝过妙玉还俗。
好端端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每日敲着木鱼念经,着实是荒废了大好青春。
只是妙玉一直都没有答应。
元春正要转身回房,余光却望见妙玉痴痴的望着门口,心中顿时一惊,转身仔细端详。
却见妙玉双眸无神,紧紧的盯着贾瓒即将消失在风雪之中的身影,清冷秀丽的玉颜之上,不由得染上朵朵酡红。
元春也未出言打断她,就这般的站在她身边,失笑的望着她。
良久,却见贾瓒去而复返,再次出现在了风雪之中。
元春微微一愣怔,不由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直到此时,妙玉这才发觉,元春竟是一直都站在自己身边。
雪腻的俏脸上更觉害臊,羞不自胜。
贾瓒来到回廊之中,抖抖身上的雪,俊俏的脸上含笑,藏在斗篷之下的一只手,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支折断的梅花来。
“方才在路旁望见一株梅花开的正盛,便拿来送于大姐姐。”
元春心头升起一道难以言说的感动,嘴上却是薄怒道:“这般冷的天,不早些回屋,送劳什子的梅花来作甚?”
贾瓒笑着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的将一支梅花衬在她面旁,仔细欣赏了一番,点头道:“花美,人更美,此花能被赠予大姐姐,也是它的时运使然。”
元春没好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球,朝着妙玉示意了下。
这里还有别人在呢,说这些作甚?
贾瓒却不管不顾,伸手握住元春柔腻的玉手,小心的梅花放在她手中。
嘴上还叮嘱着:“上面有刺,当心着些。”
元春面上似乎不怎么领情,实则芳心之中好似喝了蜜一般的甜。
接过梅花之后,情难自禁的放在鼻前轻轻闻了下,柔美的冶容之上,绽放出比梅花还要娇艳三分的笑意。
他俩这旁若无人的撒着狗粮,一点也未考虑到身边妙玉的感受。
已经狗粮吃撑了的妙玉,心中没来由的泛起了一阵酸楚之意,脱口而出:
“此花正值盛开之际,何等绚烂,岂能因一时之欢,便轻易折其生命?花朵也是有情之物,这般断其生机,岂不残忍?”
这般抬杠似的发言,让贾瓒眉头顿时一蹙。
见他这般表情,元春顿觉要坏事,正要出言当个和事佬,贾瓒却先她一步开口。
“师太此言差矣。花开花落,本是自然之理。此花今日盛开,或许明日便会凋零。本王摘下它,无非是让它转而在我掌心之中绽放,何谈断其生机之言。”
“况且,花乃死物,美丑意义皆为人之所赋。说它乃有情之物,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
妙玉一愣怔,心生气恼之意。
你堂堂王爷,今日便是要与我这小女子杠到底了是吧?
盈盈开口道:“王爷所言虽有理,但此花在盛开之处,不仅你我能够欣赏,他人路过亦能共赏。若被摘下,便只能供你一人赏玩,岂不是过于自私?”
“哈哈哈”,贾瓒长笑几声,道:“师太此言又差了。须知花之美,非在枝头,而在人心。”
“此花于路边绽放,若在爱花之人眼中,自是美不胜收,然世间多是凡夫俗子,有此才情者少之又少,只觉美则美矣,却也不会仔细驻足欣赏,草草掠过一眼便是了。”
“若留它于枝头饱受风霜雨雪,明日或许便会随风飘落,于烂泥之中腐朽。”
“本王不忍其枯萎在枝头,将它摘下赠予佳人,于室内小心照看之下,才可令其存世更久,何来自私之有?”
言罢,他望着妙玉,笑眯眯的道:“人生苦短,美好易逝,唐人所着《金缕衣》曾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其中道理,师太应当仔细品味才是。”
一支小小的梅花,被他东拉西扯的扯到了人生哲理上面。
妙玉心中不服,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反驳,更显烦闷,娇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见她不再出言,似乎是认输了,贾瓒无趣的砸吧砸吧嘴。
就这?我才刚进入状态,你这就缴械投降了?
“好了,外边冷,你也快些回去吧”,元春温柔的一笑,轻轻拍了下他。
贾瓒冲她咧嘴笑了下,扭头望着正生闷气的妙玉,伸手将另外一支梅花递了过去。
“时光易逝,岁月无情,此花便赠予师太照料,还望师太将其之美留存长久一些。”
妙玉双眸直愣愣的望着眼前的梅花,古井无波的心湖之中,不由得泛起点点涟漪。
长这么大,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有人送花给她。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心间升起,顺着脊髓直冲天灵盖,让她不由头脑有些发晕。
手好像是不听使唤一般,伸手接过梅花,放在面前轻嗅。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更是加深了那道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
贾瓒叹息一声,又道:“师太凡心未了,青灯古佛不是师太归宿,便如这花一般,大好年华,却只在路边任由风霜摧残,要不了多久便会枯萎。”
“该还俗便还俗了吧,你姐夫与我提起过多次,回回皆是愁眉不展,你执意在佛前跪坐,何苦来哉。”
言罢,他也不给妙玉回话的机会,摇头晃脑,好似很可惜一般踱步而去。
妙玉手中握着梅花,又一次神游天外。
青灯古佛不是我的归宿?
可能吧……
或许……还俗真的也不是件坏事也说不定……
一张原本冷若寒冰般的俏颜,却似春暖花开般,逐渐开始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