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不是没想过,老爷子在气头上,干脆就不躲了,挨上几杠子让他出口气。
可看这力道和门栓挥舞的风声他就知道,老爷子盛怒之下是下了死手。
这种交换不值当。
眼看打不着,朱元璋就把门栓杵在地上,一手扶着门栓,一手指着朱雄英吹胡子瞪眼的咆哮:
“你再给咱躲!”
“皇爷爷,不躲腿折了…”
朱元璋不为所动。
朱雄英这次装病的胡闹让他愤怒交加,几乎有一个瞬间,他似乎觉得,他的大孙,将要离他而去。
那个瞬间,他不知所措了。
所以他中气十足中又带着些后怕:
“咱就是要打折你的腿!”
“还还还!啊?从小养育身侧!啊?咱手把手养出来个瞎话篓子!”
朱雄英苦着一张脸,手放在胸前拼命的作揖。
看着这一幕,朱元璋忽然有些想笑。
在这一刻,他似乎觉得,童年里的种种失去,在朱雄英手舞足蹈的狼狈中,重新被捡拾了起来。
如果那一年没有天下大变,如果那一年爹娘没有早死,他或许也和朱雄英一样,正是胡闹的年纪。
不!不对!咱要比这个小子听话的多,也从来不会胡闹!
想到这些,他再次气得牙根儿痒痒。
“太庙跪着吧你!”
‘嘡啷’一声,他把门栓往地上一扔,撂下了一句狠话,扭头出了门。
门外挤满了人,朴仁勇臂弯悬着拂尘,眼神时不时的瞥过一个偏僻的旮旯。
一根大柱的旁边,徐俏儿正跪在那里。
挤在看不见的角落将现将隐,她生怕有人注意到这里,从屋里传来的脚步声,更是让她心跳不已。
她的躲闪有些作用,但不多。
朱元璋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拐了回来,直勾勾的走到她面前。
先是弯腰瞧了瞧她的侧脸,又伸出指头点了点:
“能耐啊,你们姓徐的,心眼儿比猴儿还多!”
徐俏儿伏在地上颤抖不已,她没有勇气抬起头看朱元璋哪怕一眼。
就这样过了良久,她才直起身子,茫然的四下扫过,她看着空荡荡的周围眼神迷离。
陪着朱雄英胡闹,这是她从出生到今天的这些年里,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
糊弄老皇帝啊,那可是瞥上一眼,连她爹都要害怕到生重病的人。
可要说起来…
她见过太子爷与太子宫中妃嫔的交往,尽管为数不多,但她可以看的出来,春和宫的所有女眷,都要对太子保持绝对的迎合。
至于皇帝与后宫的嫔妃之间的交往…她在宴席上见的多了,她觉得,皇帝看自己女人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片死肉。
那种漠视的眼神,让她不适应。
她了解朱雄英,她知道朱雄英也是这样的人。
可有些事情,朱雄英会询问她的想法,会尊重她的意见,也允许她对一些事情有自己的看法,更不会像燕王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下不来台。
有的时候,她很庆幸。
虽然如今的她,依然觉得皇后是一件顶苦的差事,但她十分的感谢太子爷和皇后给的机会。
当时少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着一些坏坏的痞气与狂妄,总是一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
年少时的彼此吸引,雁过留声似的,让她留下了他的音容笑貌。
他并不完美,但也许,世间再也不会有这么与众不同的男子。
……
朱雄英穿好了衣裳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是等了好久之后才敢从被窝里钻出来。
老爷子的三板斧砍完了,可朱标却仍是一副磨刀霍霍的不甘心模样,这让他踟蹰了很久。
亲自动手,朱标也就那两下子,抽腰带与鞋底子,只要裹着被子,就不会多疼。
“这两天你拾掇拾掇…”
话说了一半,朱雄英又忍住了。
看着徐俏儿低垂着眼睑,煞白的脸像是冬季的田野一样落寞,他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那是被吓的。
拐回屋里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徐俏儿,然后静静的等着。
直到徐俏儿喝下这盏茶水,晓风残月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才接着说道:
“这两天你拾掇拾掇,我估摸着你得去诏狱待两天…”
徐俏儿的脸上又是一苦,眨眨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朱雄英。
朱雄英侧着脸不去看她的眸子,可只是一个瞬间,他又回过了头,捧着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
也许是转瞬之间,也许是春去秋来,直到徐俏儿脸色绯红的垂下眸子,朱雄英才轻笑着放开双手,转而替她整理着额间的碎发:
“诏狱那地方,也就吃睡差点,别的没什么毛病,你也不用操心,毛骧知道该怎么做…”
“害怕了可以带上徐叶和李忠,也可以带上魏国公出征时用的战刀…”
“诶?”朱雄英嘴上一顿,脸上有些坏笑:
“说起战刀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那是洪武初年,一个书生路过乱葬岗,碰上了一张带血的人皮…”
……
最后,徐俏儿骂骂咧咧的回了家。
她真的是骂骂咧咧、俏脸含煞。
作为武勋家的子女,她的家教就是百无禁忌,八字也硬的吓人,不怕死人,也不怕鬼。
但她害怕朱雄英的故事。
这孙子缺德的很,讲个故事一惊一乍的,要么声音小到不贴到他的嘴边就听不见,要么就猛的来一嗓子。
最后讲到一个没腿的老婆子鬼在找腿的时候,朱雄英还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腿。
她回了家,朱雄英也磨蹭着去了太庙。
这个地方他不生。
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朱家子孙没少往那跪着向祖宗请罪,朱雄英也不例外。
老爷子对太庙几乎有种贪婪的依恋。
而太庙,才是朱雄英真正图穷匕见的地方,打草惊蛇与装病,都是他在为来太庙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