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朱雄英出京,已经过去六天了。
在这六天里,他和五百大内的兵丁,一路呼啸着,从南到北疾驰而去。
在只闻其声不见其影里,他们和风尘一起渡过了长江与黄河,从江南水乡的城镇来到了北方的粗犷长巷。
期间,他们坐了船也骑了马,但更多的还是骑马。
在坐船与骑马的交替下,他们路过了无数的车马驿和和陌生的吊桥、浮桥、梁桥,还有一个有着三个桥洞的石拱桥。
这些大内的兵丁十分精锐,骑马的时候,穿着厚重的甲也能够日行三百里,并且毫不吃力。
他们会在路过的城镇和集市里补充日常所需的水、粮和草料,也会在驿站里更换一些马匹。
但他们尤为佩服朱雄英。
换马不换人,这三百里的路程对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胡子兵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娃娃,还是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皇储,却极为难得。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们一致觉得,狠人不一定是皇储,但是皇储却一定是狠人,尤其是对自己够狠。
朱雄英也很是疲惫,但他没办法。
既然决定了,就要梗着脖子走下去。
与京城不同的是,越往北,人烟就越稀少,路人口中的方言,也是越来越强硬与直接。
这些天,他住了不同风格的鸡毛小店,见了颜色各异的店幌,也见了数不胜数的人。
这些人,有走村串户的货郎,推车挑担的车夫,还有锁匠、郎中,修堤的衙役和游行四方的僧道。
在休息饮马的途中,他与背着被子的老孺攀谈,与裹着孩子的少妇闲话,又和一个用独轮车推着自己爹娘的生意人寒暄。
这些交谈与闲话,让他受益颇深,也让他在一个没有桥,但是名字却叫做三里桥的小镇里,发出了‘一座城便是一生’的感慨。
雷大虎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他知道怎么样分辨方向,怎么样防备蛇虫鼠蚁,也知道要在什么时候要休息盏茶的时间,让马匹充分的匹恢复体力。
在疾驰的骏马上,他顶着肆虐的风声大声说道:
“少爷,咱们歇歇吧,再跑下去马就要掉膘了”
朱雄英也大声的回复他:
“好”
片刻后。
他们在一个叫做瓶关驿的地方停住了马匹。
北方地势多一马平川,为了防备敌军,更为了防备自家人,沿途修建了无数的关隘,以关隘为名字的县镇与驿站,更是数不胜数。
大队人马的嘶叫声与嘈杂声音很大,这让驿站的驿丞大老远就注意到这些远方来的不速之客。
看人马在他们驿站前停下,他满脸捧笑的走出,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验明众人的身份。
验明身份与驿符后,他带着十几个驿卒帮衬着侍卫忙活着饮马和搅拌草料的事情。
看到这些神俊的马匹累的气喘吁吁,他有些心疼,更是感叹这些当兵的暴殄天物,然后咬咬牙,给每个马匹多加了些精料和粗盐。
看他们在忙活,朱雄英晃悠着走出驿站,然后在不远处一块庄稼地前的石头上,坐下,发呆。
连日的赶路,让他有些懵了。
雷大虎有些于心不忍,他跟了上去,然后掏出一个净碗,从水壶里倒出清水,递给朱雄英。
他劝道:
“少爷,其实用不着那么急,上位说让您传旨,其实也就是个由头,军国大事一向是从速从快,没有这么传的…”
朱雄英摇摇头。
他也知道,没有带着五百兵丁传旨的。
恐怕老爷子那里早就安排了别的人传达,军国大事,一向是十里换马百里换人,以最饱满的姿态把军令传到边疆。
可既然答应了老爷子,就要说到做到,况且还立下了军令状。
他有心争辩几句,可疲惫让他忍住了。
他没好气的瞥了眼雷大虎:
“叫公子”
雷大虎点点头:
“好的少爷”
主打的就是一个桀骜不驯。
这让朱雄英有些生无可恋。
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给雷大虎取了一个雷大朱的诨号。
从那之后,雷大虎就一直在借着少爷的名义表达不满。
不过这都是小事,不重要。
雷大虎为人厚道,不贪名不夺利,生性木讷又知道进退,更是早早的做了侍卫,在亲近程度上,甚至连常家与蓝家的那哥几个都赶不上。
一些小小的玩笑,朱雄英开得起。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日头已经偏向西边了,他问道:
“咱们到哪了?”
“嗯…”雷大虎从怀中掏出一张图,在朱雄英面前铺开,他粗粗的看了几眼,指着一个地名说道:
“这!”
“咱们已经到北疆了,离咱们最近的,是这…叫李家集…”
“唔…看来是快要出塞了…”朱雄英若有所思,眼神在地图上流转个不停,手指也不停的点在几个地方。
这是北方的几个关口,当年徐达大将军沿着燕山修建了三十二座关口,其中屯于重兵。
再往北就是大宁,这个边塞的重镇,进可虎视草原,退也是唯一一个可以钳制北平的地方。
到时候,这个地方要十分的留意留意…
雷大虎看朱雄英有了些兴致,也恢复了些精神,连干白的嘴皮也在喝下半碗水后多了一些水润。
他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之前的事情。
他说的是当年他亲眼见过的琐事,是在洪武四年。
那时候北伐基本平定,徐达大将军奉命镇守北平,忙活着修城、筑塞、练兵和粮饷之类的武事。
雷大虎说道:
“当时的燕山左卫指挥佥事陈亨,那老小子好嫖,因为这事还差点耽误了徐达交代下去的军令…把徐达气的一顿大骂,说他军纪涣散,目无军法,带的兵也都是一窝草包…”
“只不过念在他北征有功的份上,徐达也只是打了四十军杖…”
朱雄英静静的听着,然后问道:
“后来呢?”
“后来…”雷大虎脸上有些幸灾乐祸,他接着说道:
“后来那小子不服,挨了揍后伤还没好久又去嫖,他不仅自己去嫖,还带了手下燕山左卫的百十个兵丁一块去嫖”
“他告诉那些兵丁说,说徐达大将军说了,嫖娼也要讲究一个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