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李景隆率先走出了营帐。
这会天色擦黑了,各营也都扎了寨,正在张罗着伙头兵埋锅做饭。
柴火燃烧的味道和高粱米的香气彼此夹杂着迎合,在整个大营里飘荡,呛人的厉害。
李景隆眯着眼,顺着亲兵指的路,一路摸到了雷大虎这里。
这是一片空地,在这片空地上,兵士们正在搭帐篷。
他瞳孔猛的一缩。
在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军中是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区区五百人的驻地,竟然有一百多个兵士手按腰刀的来回巡逻,警戒四周。
这可是在自家的大营里!他们在提防什么?
还有这些帐篷,尽管还没有搭成,可从布局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正在搭的八个大帐,是在从八个不同的方向,拱卫着最中央的一座大帐。
雷大虎绝对没有这个排场。
他又瞥了眼不远处的马厩。
嗯…马匹系的也都是活扣…这是准备随时上马作战或者跑路…
李景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扯出一个笑容,迈步向最近的那波军士走过去。
不过去不行了,就他瞄这几眼的功夫,人家已经把手按在刀把上了。
再瞄下去,指不定会出个什么事。
他走过去,冲着一个吊客眉、看模样像是领头的人,陪着笑拱拱手,通报了姓名:
“请问雷将军在不在,本将军曹国公府、带刀勋卫、中军参赞李景隆…”
吊客眉军官:
“…”
被动的接受完李景隆的自我介绍后,他心里的提防变成了瞠目结舌,最后变成了大大的无语。
他觉得真是离谱。
李景隆这个名字,这他当然听说过。
可这仅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通名,就能从家庭背景到技术职称再到行政职务都说了一遍的,他是头一次见。
并且事实上,这些看着唬人的名头,毛用没有。
曹国公府,那是你爹牛逼,勋卫,也是你爹牛逼,中军参赞,那不还是你爹牛逼吗?
这不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嘛。
不过话再说回来,能拼爹,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是人家的娘胎投的好。
没什么说的。
但是…能显摆到这种地步的,真他娘的让人生气!
所以他揶揄道:
“爷们儿,水大漫不过鸭子,您这才从禁军卸了职多久,阔气啦?”
“哪的话…”李景隆继续陪着笑:
“在哪当差,不也都是为陛下效力…”
吊客眉没说别的,验了腰牌之后,他扭头去找了雷大虎。
雷大虎正在忙活。
刚才蓝铁心送来了一批辎重和草药,他正在清点。
辎重是一些被服、厚袄和粮食。
粮食不说,这些被服和厚袄却是是当务之急。
他们一路追赶大军,为了让马匹更快一些,随身也只是带了一些薄被和单衣。
甚至有的连薄被都没带,安憩了就是把披风在身上一裹、搭个肚儿,就凑活了。
如今阳春三月,单衣薄衫在中原腹地正是适宜的时候,可在草原上就不行了。
草原晚上的凉风毒的很,从领口吹入,再从背脊钻出,就是一把剃骨的刀。
至于草药,是要铺在厕坑底部,防止从粪便中传染瘟疫的。
十几万人,要是因为粪便,起了疫病,人传人,那可了不得。
听到李景隆来访的消息,雷大虎扭过头问道:
“他来干啥?闲的?”
吊客眉小心的解释道:
“看他那副小媳妇的模样,咱估摸着,他是猜出来少爷来了…”
“唔…”雷大虎嘬了嘬腮帮子:
“小子能耐啊,天生就是当大官的材料!我去问问再说…”
他把李景隆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朱雄英。
朱雄英也是一愣,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正想给朱元璋写封信,可笔拿起来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写些什么。
他刚来大营,屁股都没坐热,军情、军务两眼一抹黑,总不能只报个平安吧。
蓝玉那又太忙,如今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见了面也不好缠着他问东问西。
正好李景隆来了,向他问一问大军的情况,摸一摸底。
瞌睡有人送枕头,也看一看他这个随军参赞都参了些什么东西。
得了朱雄英的示意,李景隆迈着步子走向中间的大帐。
大帐前正架着几个大锅做饭。
一群人把开膛破肚的黑猪与白羊嘡嘡嘡几刀切了大块,眉开眼笑的扔进锅里,再撒上了一把盐巴,和少许的芝麻香油,然后盖上了盖子。
干脆、利落,也没加别的佐料。
调和五味盐为首,酸辣苦甜醋当先,这种草原上吃草的羊肉,不用加别的,一把咸盐清水煮,就能吃出来奶香味。
尽管不馋,可肥嘟嘟打着颤的肉块,还是让李景隆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他好心的指点道:
“把那块大三叉留着,炖了拌个清凉菜正好…”
做饭的兵丁瞥了他一眼,没吭声,然后旁若无人的弯下腰添了柴。
碰了一个软钉子,让李景隆暗骂一声,又有些惋惜于这些兵丁的暴殄天物,迈步走向了大帐。
大帐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图、一张床、一张书案和两个火盆。
一个火盆上放着一只羊腿,另一个火盆埫放着一个煮水的铜壶,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煮水的火盆前还围着两个顶盔带甲的人,他们一边烤着火,一边低着头,小声的说着什么。
看见这两个人,李景隆的瞳孔猛的一缩,像是被秋风打了一个穿堂,一股凉意,从脚底翻上了心头。
真的是太孙来了…!
他动了动喉咙,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朱雄英似笑非笑的抬起头:
“不认识了?”
“那哪能啊,臣就是…就是…呵呵…呵呵…”李景隆干笑两声,感觉自己笑的有点假,赶忙话锋一转,一脸肃穆的行了礼:
“臣,参见殿下”
朱雄英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马扎:
“坐”
“是…”李景隆答应一声,屁股小心翼翼的沾了一半的马扎。
这都是规矩,大明朝的爷仨,一个君,两个储君,再搭上一个皇后,谁在他们面前都是端端正正的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要是谁大剌剌的屁股一沉,坐下后还翘着二郎腿脱了靴子抠脚指头,那就是情等着挨收拾。
可他忽略了马扎的构造,这种可以折叠的随军马扎,不同于宫里的四角椅凳,都是用两条交叉的杠子绷着帆布,以三角形支撑稳定性。
他坐了一个边儿,就是坐在了一条杠子上,盔甲又大还重,让他没坐稳,噗通一声就摔了一个屁股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