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重新坐了下来,并且恢复了那副运筹帷幄的状态,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巾,擦拭着洒掉的酒水。
姚广孝接下来的话,他大抵已经猜到了,并且他就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
有些东西,他还拿不准,或者更准确一些,是他需要用他和大和尚之间的这股微妙关系,让这个大和尚把他不方便的话给说出来。
姚广孝也恢复了那副气淡神闲的神态,又是张口唱了一声佛礼,继续说道:
“十五万大军的出征,不是朝会上点个卯,郊外祭祀个孔圣那么简单的,并且太孙也去了军中...”
“已经很明显了...这是陛下在为太子继位铺的最后一步路...而这步路的终结嗯...只怕是不出两年,我大明就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朱棣抬头看向前方的远山,眼神中有些失神与感叹,最后又露出一丝恐惧,过了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
“鸟尽弓藏...”
“王爷此言差矣...”姚广孝摇了摇头:
“只要我大明开疆之志还在,就永远不会有真正上的鸟尽弓藏...只是...”
说着,姚广孝嘴上顿了一下,将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只是贫僧遍观史书,依贫僧看来,每朝建国后,都会有一个特殊的嗯...由功臣柄政转为贤臣柄政的时期,汉唐宋元无不例外...”
“至于我朝,怕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只是具体要杀哪些人,恐怕陛下心中也早就有数了...况且太孙执意北征,应当也是看出来了,期望借此能保住更多的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太孙这也算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了...”
颇为感慨的念了一句苏东坡的诗,姚广孝又怔怔的看着朱棣。
老皇帝偏心的厉害,东宫一脉的教谕也果有独到之处...真要不出邪招,怕是这个燕王,连那个尚未加冠的孩子都斗不过...
说不准被他卖了,都还笑呵呵的替他操心卖的划算不划算...
可看着欲言又止的朱棣,他还是再接再厉的说道:
“关键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燕王府要如何应对...”
他抿了口酒,接着说道:
“可依贫僧看来,时局已明朗如此,延边几年内不会有大的战事,所以削减军费开支是肯定的,并且,殿下不觉得亲王万俸,有些过多了吗?”
朱棣点点头:
“本王也是这个意思...兵事要缓一缓,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还有...”姚广孝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之前...前些日子大将军的义子进京报捷,路过北平时行止无状、嚣张无极,王爷不如从善如流,上疏参劾一把...”
提起蓝荣,朱棣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厉色。
那个狗娘养的,仗着军功和干爹,可是半点都没把他这个燕王放在眼里...
要说背后没有蓝玉的授意,那怕是死猪上树...
可现在要是跟蓝玉明刀明枪的对着干,怕是也不现实...
此次出征,蓝玉独揽大功,又是太子的姻亲,别说燕王,恐怕秦王也扳不动他...
想了想,朱棣摇了摇头,指着前方的远山,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当年的仗打的太狠了,致使北方民生凋敝,百姓穷苦,远不如南方富庶,就连运河...虽说当年,徐达大将军奉命整修运河,可毕竟当年开国不久,人力、物力有限,一些沉珂旧疾...”
“嗯...会通河、大清河、南望河等等河段...已经荒废了百年,淤泥堵截、容易搁浅就不说了,甚至有些河道干脆成了土地...”
“本王就藩北地,老琢磨着给老百姓做些实事...前些日子上疏,建议父皇疏浚运河,拓宽南北的水路网,以此运粮、运兵、开拓商道,与民方便...”
“可...不出意外,又给否了...”
姚广孝一愣,随即心底涌起了无限的生无可恋...
这不纯纯愣头青嘛!
由南往北运兵快,由北往南运兵也不慢!正是皇权交替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修运河?你想干什么?
你是真不怕你爹二话不说撂倒你,撵回凤阳让你守陵去...
说过这句话,朱棣似乎熄了交谈的兴趣,他把酒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咽进肚里,然后站起身,紧了紧腰带往门口走去:
“好了...今日一晤,本王甚是痛快,回府去了...”
......
下楼之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小子,看模样十七八岁,正牵着马等在门口。
他左手牵着马缰,右手却提着一个用绳子栓在颈处的粗陶罐子。
虽说是一身布衣的打扮,可眉眼之间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子灵气。
看朱棣走了过来,他把手里的马缰递了过去:
“王爷...”
“嗯...”朱棣点点头,伸手接过马缰,可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吩咐道:
“今日有雅兴,就不骑马了,都随本王走走,消消食...”
......
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朱棣的眼神流转个不停,心底涌现出浓浓的杀机。
这个大和尚,虽说是个能人,可也太过危险了,要不要...把他给做掉...
背着手走在街上,可他总是拿不定主意。
如果他是皇帝,或者储君,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和尚,可他毕竟不是...
这让他有一种如行针毡的感觉,并且突然对妓院里的妓女涌上了浓浓的同情。
一些又老又丑的恩客上门,可她们又迫于无奈的不能拒绝,并且需要开心的岔开腿,极尽配合的婉转呻吟和做出一副被上很光荣的样子,怕是和本王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都是进退两难,拿着大粪当糖吃...
“唉...”叹了口气,他突然注意到身后那个唇红齿白,正抱着坛子行走的少年。
他有些奇怪的问道:
“马和,你抱的什么玩意?”
“啊?”唇红齿白的少年一愣,然后把坛子举到面前,笑吟吟的解释道:
“回王爷的话,这是大师亲自泡的虎蜂酒,他特意交代奴婢...说王爷常年趟风冒雪的为国尽忠,身上的战伤,用这种药酒擦身子最好了,又固本培元,又补气益血...唔...”
“为了抓蜂,大师的手都被蛰出了好几个大包,奴婢都看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