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爽出来时,他已经成为了王襄,这是他第二次扮演王襄,面对一群看似熟悉的陌生人,比之在翦离庄,不知道容易了多少倍。
离开营帐没多久,那族长立刻迎上来道:“怎么样?”刘爽汗流浃背又心情激动,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道:“一切放火,快快顺利!”他用的是汉话,这个族长会说汉话。不过是在匈奴人的地方,说匈奴话会更好,这时“大喜之下”,脱口而出本来的言语,也很正常。
那族长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他把“一切顺利,快快放火”都说颠倒了,忍不住笑道:“王兄今日得偿所愿,恭喜恭喜。”刘爽没有接话,只是哈哈大笑,过了许久才用匈奴语道:“多……多……”终究没有说出来,还是用汉话道:“多谢阿奴比。”这是这个匈奴族长的名字。这些天他虽然天天耳濡目染各种匈奴语,但毕竟日短,只能说些简单的,估计一开口就露馅了,所以故意用内心的狂喜掩饰心情激动之下对于匈奴语的忘却。
阿奴比族长也没有怀疑,一个人狂喜之下,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理解了。
王襄大笑一会儿,身子忽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阿奴比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将他扶住,这才没有倒下,看他口目紧闭,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汗珠,想来是过于悸动所至,急忙让下属扶去休息。
天干物燥,原来的大帐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烈火,冲天的火焰不只把周围的人惊醒了,甚至连已经睡着的牛羊都被惊醒,再难入眠。
王襄为了避免当地族人和刘爽等汉人冲突,特意让族长安排的这顶帐篷和其他帐篷离得很远,没有波及到周围。
大火烧了一夜,也就灭了,除了地上多了漆黑一片,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
刘爽也很快醒了,不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似乎是疯了,让人惊讶的是,他疯疯癫癫时会说匈奴语,清醒时却只会说汉语。一旦匈奴语说的多了,很快又陷入疯癫之状。阿奴比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只好先把别人屏退,只留下会说汉语的下人照顾,有时听到复杂的,下人也听不懂,只能自己亲自照顾。
又过了三日,“王襄”似乎恢复了正常,但匈奴语除了几句简单的,什么都不会说。阿奴比思前想后,还是准备带着他去中庭看看,那里有匈奴最好的医生,他把族内之事交代给副族长,和刘爽一人一骑,前往中庭。
阿奴比担心“王襄”精神,不敢骑快马,刘爽却一马当先,纵马狂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释放内心难以压抑的“欢乐”!
在中原,只要沿着官道,没多久就有村落甚至是镇子,走几天也能遇到比较大的城市。匈奴不比中原,离开营帐之后便是漫无边际的黄色,有的是土地,有的是枯草,甚至有的是不知名的粪便。
一路北上,遇到了不少巡哨的人,都是阿奴比去应付,刘爽只要一路跟着。随着越来越靠近传说中的中庭,刘爽的精神越来越“好”了,阿奴比甚至怀疑用不用去中庭,不过眼看越来越近,想着就算不去看病,也可以采买些东西再返回。
这样想着,渐渐地也就到了中庭大帐。此处比之与阿奴比所在的部族,要大了十倍以上,就算是个中原的城镇相比,也算的上是个大镇子了,尤其是帐篷,比之中原的房屋更为分散,范围更加宏阔。
成千上万的帐篷连绵不绝地排开,如同雨后的街上站满了撑伞的人,感觉城市都变大了。成千上万的牛羊或聚集、或散落,点缀着这片黄绿色的土地。各种马儿在牧马人的指挥下四散看似无序,实则有律地在周围巡视、放养,有一股别样的生机。
进入营寨,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人在外行走,不过还是有些简单的小商贩卖着一些不知道哪里淘来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卖中原瓷碗、丝绸的。
阿奴比虽然也是个族长,但到了此处只是个小喽啰,也没几个人认识,花了些钱租了一顶小帐篷供二人住,然后就出去找匈奴的医生。
没多久,阿奴比一脸落寞的回来,长叹一声道:“大单于为了破坏呼反贼韩邪向汉狗卑躬屈膝,把将军都派出去了,不少医生也随行而去,现在这里也只有三个医生,都排满了。”他用汉话说的,免得“王襄”又疯起来。
刘爽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过是当时看到刘爽死了,心情过于激动而已。”阿奴比道:“反正已经到这儿了,我已经和医生约好了,明天上午天一亮就去。”刘爽看他一脸热忱,暗想:“这些天你也对我不错,就放过你吧。”道:“多谢了,阿奴比。我虽然也多次来过此处,但这大单于的中军大帐却从未来过,我四处走走,很快就回来。”
连续奔行数日,阿奴比十分疲倦,想这几日他也正常,便没有阻拦,摆摆手就让他离开。
刘爽从帐篷中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脸上王襄的伪装去掉,恢复成本来的模样,又把随身携带的假胡子胡乱的沾在脸上,乍一看就是个粗豪的匈奴人。
此处帐篷朵朵,也形成了小型的街市,刘爽一面沿着“街道”走,一面暗中记忆,一面口中低吟,如同一个神神叨叨的神经病。不过周围的匈奴人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并没有多么好奇。
这片营帐极大,走了一天连其十一都不到,待返回帐篷,只听到里面阿奴比鼾声如雷。略加思索,没有进去,想起途中看到的一顶似是破旧的营帐。这里是主人备用的帐篷,不知道什么原因打开了一些,但没有完全展开,正好空出两个身子的位子允许他暂时休息。
第二天一早起来,刘爽返回帐篷,先和租帐篷的结了账,他也不懂匈奴语,只是给了他一片金子,不管他如何惊愕得表情,径直返回帐篷,运指成风,封住了尚未醒来的阿奴比的穴道,扛上了随行的马匹,骑马奔出数里之外,这才跳下,用绳子把他在马上绑紧,用力在马臀上一戳。马吃痛飞奔而去。看着阿奴比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朝阳中,刘爽长叹一口气道:“两国之争,不讲个人情感,希望你能一路平安。”
返回军中,绕着郅支单于的中庭大帐转了一圈。这中庭大帐虽然比不得中原的皇宫,但无论从帐篷的大小,还是气派,都远超其他帐篷,周围有单于的阏氏、贴身护卫,外面有随军的将领等不一而足。他既要看得清楚,又要躲避盘查,绕了一个大圈,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天黑时分又返回那个似开未开的帐篷。
看着夕阳西沉,刘爽的心似乎也要沉下去了,过去的他几乎从不杀人,若以最后一击杀死才算杀人的话,甚至可以说他从未杀过人。但今晚这里会死很多人,他也可以不杀人,但这些人都会因他而死。
刘爽静静地坐在帐中,暗运阴阳五行诀,凝神静听马蹄声,如今他功力既厚,这种声音十几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绝对比任何斥候都会更快的得到消息。
正是月初时分,空中无月,伸手不见五指,最适偷袭。
刘爽开始轻轻吹动口哨,一种似是从地底下发出的略微清亮的声音。北方各种虫子都很少,更何况这寒冬之际,大多冻死了,但有一种动物不会,他们不但不会冻死,甚至不会冬眠,不过他们会早早把食物藏起来,最后把自己也藏起来。这就是草原里遍地都是的田鼠。
刘爽这几天远离阿奴比族人营帐,就是在练习如何召唤这种动物,尤其是寒冬中,能让它们奋不顾身、不惧严寒地冲出来。他本就十分擅长,只是几天,就完全熟悉了田鼠的习性,掌握了这项技能。
地下的田鼠在深夜中被纷纷唤醒,不顾一切地冲出洞中,冲入营帐,一冬天的休养,各个都十分肥硕,进入帐中什么都不顾只是胡乱的撕咬,地毯、床褥、衣裳、帐篷,甚至是人。
帐内之人深夜中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觉不知道爬在身上发出阵阵的瘙痒和疼痛,借着微弱的火光,终于看清楚这些尖嘴长尾的东西,立刻发出凄厉尖叫,响彻整个夜空。
他们并不害怕一两只老鼠,但成千上万的老鼠成群结队、奋不顾身的涌入时,尖叫声此起彼伏,感觉比遇到十倍以上的敌人还要恐怖。
惊吓中的人有的拿着马刀,有的拿着从炉中随意取出的火把,胡乱地挥动。但老鼠的动作太快,一刀斩下,倒是疯狂的老鼠撞上来的,一火把扫过,反是老鼠引燃了自己。一时间惨叫声、呼和声、呐喊声此起彼伏。有的人不小心点燃了帐篷内的床褥、衣裳、柴火,也来不及扑灭,小火苗很快点燃了帐篷,帐篷又点燃了帐篷外的狼粪、柴禾,然后又点燃了新的帐篷,小火苗变成了大火焰,大火焰变成了冲天大火,大火照耀着整个夜空,无月的深夜也变得十分明亮。
帐篷中的人来不及穿衣裳,纷纷跑出来,顾不得天寒地冻,顾不得衣冠不整,慌不择路,四散奔走,巡夜的官兵大声喝止,但他们可以喝止住人群,却无法喝止住层出不穷的老鼠。慌乱的人群充耳不闻,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到处是老鼠的地方。
却在此时,大地开始震动,四面八方冲来了不知哪里来得大军,待惊疑不定的守卫看清楚时,敌人已经到了面前。一轮羽箭过后,也不管是什么军士还是家属,纷纷倒地。老鼠似乎更加疯狂,拼命地吮吸着死者、伤者伤口处的鲜血。
敌人来的很快,一面是汉军,一面竟然是呼韩邪的军队,如今议和尚未签订,双方竟先联合。三轮箭雨后,最前的军士已经冲入,匈奴大帐已经大乱。汉军和呼韩邪的军队左冲右突,横冲直撞,只是几下便将整个郅支大队冲得七零八落。
郅支属下也顾不得什么老鼠了,毕竟老鼠只是恶心,而敌人真的要他们的命,丝毫不留情面。
刘爽默默地待在这个小狭口处,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从惊疑不定的郅支属下,到纵横驰骋的汉军、呼韩邪手下。他没有亲手杀死一人,但这些人都是因他而死。
从那日王嫱告诉他什么是嫉妒时,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王襄的伪装和坚韧。更准确的说是王襄那不确定的心性:没有机会时,他对自己臣服是真,一旦有机会立刻杀人夺妻也是真的。二人有太多的纠缠,但看到霍潮时,他才想起自己冲冠一怒断人根的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原谅这样的仇人存在,他选择了诱敌深入。
如果他彻底放下,就放他一条生路。如果他趁火打劫,他选择斩草除根。
火势越来越旺,铁骑也全部杀到,喊杀声已经超过了尖叫声,也盖住了惨叫声。此处隐蔽,既没有人找到,也没有人躲避,甚至是此间的主人也没有来此。他能不时看到眼前血肉横飞,缺胳膊断腿,然后很快就跑过去了许多人。
这一场大战一直打到天亮,郅支主力尽出,中庭薄弱,又猝不及防,可谓惨败。只是双方毕竟匆匆联合,未完全形成合力,郅支主力未灭,除非杀了郅支本人,不然的话,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不过刘爽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现在可以不受任何干扰的和呼韩邪和谈,甚至可以提出很高的条件。
刘爽等外面渐渐安静了,这才从住所出来,映入眼帘的是黑帐满地,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浑黄的草地。老鼠也尸横遍野,有被杀劈成两半的,有被打死的,还有直接被裁成肉泥的,不过让刘爽最震惊的是,眼前的一只老鼠竟然被箭钉死在木杆上,不知道它是从何处跳下,不偏不倚的被箭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