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府只是个小地方,后世名扬天下的陈氏太极拳,他当然是知道的。
曾经开满大街小巷的“马氏清真牛肉面”,更不必说。
但来到这个世界,他也算是个从北京城出来,走过上千里路的人了,却从未看到过牛肉面的招牌。
乍见这“陈氏牛肉面”,熟悉的蓝白底色,熟悉的浓郁面香,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三十来个黑衣大汉,不用吩咐,自动分成两拨。
一拨看守车马,警戒四周,一拨簇拥着王鹤鸣、陈子灿过去。
童和尚抢先走到门口,伸头到店里看了眼,见土屋里,收拾的倒也干净,只是有些低矮阴暗。
陈子灿也颇感好奇,挤过来一看。
又宽又厚的面案上,摊着好大一坨面团。
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袖子挽起老高,正抱着根椽子般的巨木,一点点使劲碾压。
那根巨木一头打了孔,以铁为轴,固定在面案的一端。
这一头,长出面案四五尺,粗如酒瓮,油光发亮。
看起来,最少二三百斤重。
陈子灿暗暗称奇,这东西,显然是运用了杠杆原理。
古代可没有搅面机,一般,都是手工揉面。
似这般和面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面下锅,筋道爽滑可想而知。
童和尚的注意力,可不在这里。
他死死盯着那壮汉宽阔的脊背,在那里,一块块肌肉,如活物般在灰布短衫下蠕动着。
双臂每一叫力,案子那头的铁轴,就发出“吱呀吱呀”,好像不堪重负的呻吟。
童和尚瞳孔微缩,看向那壮汉脑后。
那里,缠着条灰布,头皮剃的精光,并没有一颗汗珠。
仿佛感受到童和尚那针尖似的目光,他手上动作顿了顿,双耳微微耸动,却没有回头。
“老梁,锅里加点儿水,今儿客人多……”
里屋,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壮汉“嗯”了一声,放下巨木,提起两只大木桶,去里屋倒水。
童和尚闪身进去,想掂掂这根木头的份量。
他伸出右手,轻轻一托,却纹丝不动。
童和尚脸色变了变,力贯于臂,闷哼一声,猛地将巨木掀了起来。
这时才惊觉,哪里止二三百斤!
这根“擀面杖”不止是粗的骇人,重量更是骇人,估计,七八百斤都是有的!
他伸手摸了摸,又细细看了看木头上的花纹,才慢慢放下。
这时,那壮汉又回到面案前,对童和尚的举动恍如未见。
表情木然,淡淡地道:“客官几个人?小店有牛肉汤面,有卤牛肉……”
童和尚嘿嘿笑了两声:“我们一道二十个人,每人一碗面,一盘卤牛肉。”
那壮汉点点头,头也不回,继续抱起巨木压面。
陈子灿把刚才童和尚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见他神色有异,拉着他,到柿子树下的木桌边坐下。
小声问道:“童大哥,怎么了?这家店有问题?”
“莫不是,家黑店?”
童和尚闻言,不禁莞尔,拍拍陈子灿的肩膀。
“黑店?”
“陈兄弟,这通衢大道,人来人往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会在这里开黑店?”
“不过,这擀面的大个子,可不是个普通人……”
王鹤鸣也被他的话吸引了:“童三哥,你发现什么了?”
童和尚摇摇头:“倒也没发现什么,但,他用的那根擀面柱子,是清香木做的!”
王鹤鸣皱了皱眉:“柳州虎斑檀?”
童和尚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中有些疑惑,有些戒备。
陈子灿好奇道:“什么柳州虎斑檀?很珍贵?很值钱?”
王鹤鸣笑道:“值钱,倒也说不上。”
不过,这柳州虎斑檀有个特性,就是木质,特别坚硬沉重。”
童和尚压低声音,做了个江湖黑道才懂的手式。
“最少,有这么重!”
看看一头雾水的陈子灿,又解释道:“不下七八百斤……”
“啊?”
陈子灿吃了一惊,七八百斤重的擀面杖!
听着,跟孙悟空那根十万八千斤重的挖耳勺,好像也差不多了。
因为数字超过一定限度,给人的感觉,就不再有差别!
一家普通小面馆,怎能使唤得动这样的伙计?
一个普通店伙计,怎能用得了这样的家伙什?
他望了一眼王鹤鸣,王鹤鸣也正看着他,两人同时点头。
不用说,这家店必定不同寻常!
正想着,一个青帕扎头,穿着碎花对襟褙子的女人,倒退着掀开门帘,端了个木托盘出来。
给每人先送上一碗面汤,招呼道:“各位客官,先喝碗面汤,解解渴,歇歇凉,面马上就好。”
童和尚听出,这,就是刚才叫那壮汉加水的,忍不住瞟了一眼。
见她衣着虽然朴素,但眉眼明媚,鼻尖几点麻子,颇有几分俏丽。
但嘴唇很薄,说话很快,语气中微微有些泼辣。
童和尚敲了敲桌子:“大嫂,你店里有酒没有?”
那妇人娇笑一声:“有有有,咱们店里,有真正的山东膏粱烧。”
“大师,给您来一坛尝尝?”
童和尚看了众人一眼,王鹤鸣轻声道:“三哥,一会儿还要赶路,不要喝醉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这家店颇有可疑之处,还是不要饮酒,谨慎为上。
童和尚点点头,笑道:“那就先来一坛!”
江湖上开黑店的,多在酒水里做文章,他倒要看看,这小面馆有何玄虚。
那妇人进去不久,就抱了个酒坛出来。
笑道:“大师,咱家这酒,每坛三斤,喝过的都赞不绝口。”
“您看,这几桌,是不是也都来上一坛?”
“这天热的,路上又辛苦,让大伙儿都喝几碗解解乏?”
童和尚嘿嘿一笑:“大嫂莫急。”
“让我老童先尝上一尝,如果真是好酒,那再上不迟。”
说完,伸手接过酒坛,五指一拂,泥封脱落。
那妇人脸色变了变,道:“那,我给各位拿几个碗去!”
童和尚端起面汤,咕嘟嘟一饮而尽。
放下碗,抹了抹嘴说:“不必。”
将鼻子凑近坛口,仔细闻了闻,皱了皱眉头。
缓缓倒了半碗,端到唇边呷了一口,表情有些怪异,随即一口饮尽。
陈子灿和王鹤鸣都望着他,童和尚长出一口气。
伸手,把王鹤鸣和陈子灿的面汤碗都拿过来,每人倒了一碗。
笑着对那妇人道:“大嫂,山东膏梁烧,那是有名的烈酒,我倒觉得,你家这酒,还要好些!
“也叫膏梁烧,未免委屈,不如,叫膏梁浇算了。”
众人都不解其意,那妇人听见夸她家酒好,笑的花枝乱颤。
“大师,您一看就是个行家,要不,给你那些伙计们,也来几坛尝尝?”
童和尚大手一挥:“好,每桌先来一坛!”
王鹤鸣刚要说话,童和尚呵呵笑道:“王先生,陈兄弟,来来来,你们也尝尝。”
“放心吧,这酒,不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