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特意去清化镇,打听了一下宋将军其人。
果然如他所料,人的名,树的影。
这位威震两河的宋烈山宋大侠,可并不像《大铁椎传》中那么弱鸡,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其实,依他所听到的种种事迹。
不止是在河内,在怀庆,哪怕整个北七省武林,宋烈山,都算得上是一个传奇。
清化镇上老少爷们,说起他的事情,无不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据说,他自幼天赋异禀,力大如牛。
七八岁时,就打遍了十里八乡的无赖少年,是镇上公认的猢狲王,没有孩子不怕他的。
后来父母病故,他投身少林寺出家,被罗汉堂首座慧镜禅师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学得少林诸般绝技。
后因醉酒生事,他大闹戒律院,打伤十几个师兄弟,犯了四驱摈律。
被追还度碟,逐出僧团。
慧镜禅师与他师徒情深,又爱惜他这一身好武艺。
于是求告方丈,将他纳入俗家门墙。
所以现在,他还算是少林俗家弟子。
而且是破过山门,闯过十八铜人阵的俗家弟子,本领可想而知。
下了嵩山,宋烈山恢复了本名,回到家乡河内县清化镇。
他为人仗义疏财,又喜欢结交豪侠,抱打不平。
没几天,就将身边能卖的都卖了,只落得家徒四壁,无以为生。
宋烈山那时年近三十,无妻无子,无牵无挂。
浪荡惯了,也不事生产。
每日里,只是聚集怀庆府一些游侠少年,比武角力,喝酒赌博。
倚仗着这身过硬的拳脚功夫,被市井中,尊为龙头大哥。
后来有一次,宋烈山为门下兄弟出头,酒后,与太行山甑口寨三当家的鬼手张一场豪赌。
结果,不但将祖上留下来的几间破屋,典给了对方,还输掉自己一只右手。
一怒之下,他指责对方出千,先是当街格杀鬼手张。
然后,为一了百了,他乘着酒意,连夜奔行一百四十里,在拂晓前赶到太行山甑口寨。
趁寨子里没有防备,袭杀大寨主“断剑驼龙”段一江。
随后,在甑口寨剩下的三位寨主,和数百喽喽围攻下,他身负轻重伤一十三处,手刃悍匪六十七人。
杀的半个山头人头滚滚,狼奔豕突。
最后,干脆一把火,将整个山寨烧为白地。
第二天傍晚,遍体鳞伤,已经成了个血葫芦的宋烈山,踏着被夕阳染红的官道,走进河内县城。
据说,他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个血脚印。
手上,还提着四五颗面貌狰狞的人头。
守门的军士,面对这冲天的杀气,无不两股战战,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阻。
宋烈山走到城门口,揭下官府悬赏捉拿甑口寨一干匪首的告示,哈哈大笑,将人头掷在地上,然后晕了过去。
这一次,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
虽然人不能动,豫北大侠的名头却不胫而走。
北七省市井游侠儿,每年慕名而来,投靠门墙的不计其数。
少林寺慧镜大师,专门遣人,为他送来丹药。
官府也敲锣打鼓,为他送来了三千两赏银。
从此,宋烈山一战成名。
他开始结交怀庆府的各路头面人物,四处收购良田美宅,广招门徒。
每日里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为人排难解纷。
所到之处,黑白两道,四方豪杰,无人敢不给他面子。
成了怀庆府百姓口中,天神一般的人物。
至于他那使不尽的银钱,有人说,他是从断剑驼龙段一江手里,抢来个聚宝盆。
也有人说,他当日找到了甑口寨聚敛的赃银,故意放火,烧了寨子掩盖入口。
后来等到风平浪静,又带人掘出……
反正种种荒诞不经的故事,层出不穷。
但宋烈山单枪匹马,夜闯甑口寨,掌中一根熟铜棍,将这个曾经横行豫北的匪帮,杀的人仰马翻,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时候,宋烈山在江湖上,被人尊称为豫北大侠。
他的威名,还主要流传于太行南麓。
崇祯末年,闯王李自成攻破开封,分兵扫荡豫州,一时天下震动。
三十六路风烟之一的老回回,也亲率革左五营攻打怀庆府。
知府孟季贤彷徨无计,登门求助宋烈山。
那时,宋烈山已经是河内县最大的土豪,自然是慨然应允。
他在府城竖起宋字大旗,招揽豪杰,分兵据守四门。
与老回回所部连日血战,迫使义军围城四十余日,屡屡受挫。
最后师老兵疲,解围而去。
从此,宋烈山宋将军的大名,整个黄河以北的黑白两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些年,虽然迫于清庭压力,声势稍减,但依旧是北方武林中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
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宋将军”!
那日陈子灿本想上门求见,也算是踩个盘子,结个眼缘。
但恰逢宋烈山出门,身边几十骑佩刀按剑,杀气腾腾,根本不是轻易能靠近的,只好作罢。
看来,一切还得按部就班。
现在唯一的办法,还是先得找到这个穿针引线的高信之才行。
但除了《大铁椎传》开头那寥寥几句,这高信之究竟何许人也,他却一无所知。
正当束手无策之际,陈子服匆匆忙忙地赶来,满脸都是喜色。
他告诉陈子灿,自己已经跟县中杨教谕说好,明日起,让陈子灿顶个附生身份,入县学读书。
陈子灿一脸懵逼,到县学读书?
自己堂堂一个高中生,放在这个民智未开的年代,绝对是个专家级人才。
不管海内海外,到哪里,还混不成个哲学家、科学家加地理学家?
到县学能学到什么?
四书五经他又没兴趣,理学道学更是狗屎不如。
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哥哥的用意。
这时代的县学童生,如果成绩优异,也是能吃廪粮的,受国家财政供养。
哪怕只是顶个名字,做个旁听生,估计,也费了陈子服不少周折。
他之所以不嫌麻烦,还不是想着,自家弟弟既然恢复了神智,就不可再整天无所事事,到处瞎转。
入痒读书,就算不求他将来考上秀才,得个功名。
但至少每日有先生管着,同学伴着,好歹叫人放心些。
陈子灿倒无所谓。
反正现在,要想不露行迹地接近宋将军,恐怕并不容易。
既然还要在怀庆府逗留,那么就领了自家哥哥这份情,也没什么要紧。
第二天一大早,陈子服就让一个衙役领着他,先去县学拜见了杨教谕,送上贽礼。
又被带去孔庙,参拜了先贤,诵读了今年顺治帝刚刚颁布的“卧碑”。
入学仪式,这就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