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男人身材普通,长相普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坐在木柱投下的阴影里。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仿佛整个人,都溶解在这片淡淡的影子里。
马车慢慢停下,车辕上的大汉,依旧右手挑着灯笼,沉默着,有如一尊雕像。
宋将军缓缓起身,走到亭子外,灯光投射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把刀。
“我要买你车上那两个人。”他沉声说道。
“不卖。”
车辕上的大汉终于出声了,很简洁,果断。
四周的虫鸣声忽然就消失了,寂静的如同坟墓。
齐大郎感觉,黑暗中似有无数猛兽,同时睁开血红的眼睛,摄人心魄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冷汗霎时湿透了全身。
一股热流在腿上蔓延,闵敬宗颤抖着贴近他,淡淡的尿骚味弥漫开来。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尿了,然后又反应过来,是闵敬宗尿了。
宋将军踏前一步,只一步,就到了官道中间。
齐大郎仿佛听见了猛兽的鼻息,带着狂野,带着嗜血的鼻息。
“清河宋烈山。”
宋将军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车辕上的大汉动了,他伸了个懒腰,偏腿下车。
低低吆喝一声,拉着笼头,将大车带到路边,系在一棵老杨树上。
然后摘下头上的斗笠,扣在马鞍桥上,做完这些,才缓缓转身,走上官道,离着宋将军五六丈远站住。
“来吧!”
还是只有两个字。
宋将军双眉皱起,盯着对方魁伟的身材,冷削的面容,还有手里提着的灯笼。
有多少年,没遇到过这样不可一世的对手了?
无疑,他很强大。
但强大的对手,宋将军曾经遇到过很多,结果,自己还活着。
那些人,曾经也活过,活的跟眼前这人一样张狂。
所以,宋将军并不为对方的无礼动气。
他点点头,收在背后的右手伸出,一根粗如茶盏,长可齐眉的紫铜棍,斜斜指向对方。
加了铜箍的棍头映着灯光,拖着紫红色的金属光泽,从上到下,慢慢指向对方。
从额头,到眉心,到面门,到咽喉……
在对准胸口的一瞬,粗重的铜棍忽然发出“嗡”地一声异响,有如龙吟虎啸,震得人心神动摇。
化身无数的棍头,毫无征兆地穿越数丈空间,从四面八方同时袭到。
以一化万。
刹那间,仿佛有无数个宋将军,无数条熟铜棍,天地作牢,万物为囚,五堵铜墙迎头压下。
那大汉暴喝一声:“好”!
身形飞旋,宋将军只觉得眼前一暗,刚才那盏昏黄的灯火,还有灯火下的大汉,晃眼间都已经失去了踪影。
他心下吃惊,自己这一招“囚龙棍”严密无比,除非对方能够遁地,否则绝无可能逃脱。
突然,黑暗中“嘣”地发出一声巨响,爆出一蓬幽绿的火花,依稀映出拳头的残影。
紧接着,“嘣”“嘣”“嘣”……,一连串密如急雨的声音响起。
漫天爆起无数火星,曳着碧色的光芒四处飞舞,犹如放起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宋将军这才知道,对方居然同样以快打快,以硬碰硬,仅凭着一双铁拳,后发先至,将自己绵密无比的棍招一一击破。
拳头击中棍头,有如烘炉打铁,每一次反弹的力道都大得惊人。
连续九十四拳击在同一位置,震荡逐渐叠加,一次比一次更大。
宋将军须发飞舞,怒吼连连,奋力施展出“囚龙棍”的最后一个变化。
双臂震的发麻,却依旧被对方从容破解。
宋将军再不敢托大,未等最后一朵烟花爆开,他大喝一声:“破!”——
熟铜棍借着反震的巨力,倏地从肩头翻过,漫天棍影顿时消失。
棍影无声无息地从裆下穿出,同时袍底右脚飞起,挑在棍身。
“呼”地一声,那条紫铜炼就,重达八十六斤的大棍,恍惚间活了过来。
像一条赤练蛇,扭动着身躯,猛地昂起头,照着那大汉咽喉噬去。
一招既出,无招不破。
这一棍,借了对方留在棍上的反弹之势,又加上他自身臂、肩、腰、臀、腿连续发力。
棍招,已经是刚猛到了极致,反而给人以柔软夭矫的感觉。
这是宋将军一身武艺的菁华所在,真的妙到毫巅。
棍影散尽的同时,拳影也由万化一……
灯光再次出现,依然稳稳掌在右手,人也依旧站在原地,静如渊海。
宋将军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适才灯光忽然消失,竟是因为绵密的拳影,完全遮蔽了光线。
再看见对方一直掌着灯笼的那只右手,心下更是骇然!
难道,他刚刚只用一只左拳,就破了自己赖以成名的“囚龙棍”?
这是多么可怕的拳头,多么可怕的人!
电光火石间,熟铜棍已经破空而至,点向那人咽喉。
刚猛无畴的一招,看起来轻轻巧巧。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沉腰坐马,一式窝心炮,当胸击出。
这一招是三皇炮锤中的入门招式,平平无奇,随便找个街头卖把式的,都能打的虎虎生风。
但他这一拳中正平和,既看不出什么虎威,也听不到拳风。
然而招式逋发,立刻如天河决堤,铁骑突出。
仿佛有千军万马同时冲阵,摧枯拉朽,锐不可当。
宋将军眼看着那只拳头划出无数虚影,又凝结成一个,陡然放大,先击中赤练铜蛇昂起的蛇头,接着是七寸。
夭矫飞舞的蛇身瞬间僵直,“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坚硬的官道现出一个大坑,土屑纷飞。
一往无前,一手遮天!
拳头继续放大,阻挡它的泥块碎石无声粉碎,射在宋将军脸上有如针扎。
这一拳,初如中军老将,四平八稳,轻袍缓带。
继如铁骑陷阵,无可匹敌。
仅仅一拳,却打出了雄兵百万的气势。
真的是其徐如林,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宋将军大叫一声,铜棍脱手,身形倒纵出去,快如脱兔。
但那只拳头已经铺天盖地而来,根本无法闪避。
就在这时,那大汉忽然感到寒毛倒竖,身体微微麻痹。
像是有一种不可知的危险,已经倏忽降临,惊魂摄魄,让人生不出抵抗之心。
一柄黝黑的匕首,出现在他耳后动脉。
接着连生警兆,肋下、后腰、股沟几乎同时遇袭。
这些地方,都是重要脏器或动脉所经之处,一旦受伤,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