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东亭“啊”了一声,倒退两步,心脏砰砰直跳。
小道童一把将他挽住,也走上前,稽首行礼。
嘴里嗔怪道:“师伯,你让我和师傅找的好苦……”
王仙长笑道:“师兄,你只管贪杯,偷了我这葫芦去,在世间一醉不醒。”
“你可知道,这豫北之地将有大难?”
“我今日寻你,是要用它炼药救人,快将宝贝还给我吧!”
小道童又是一拂衣袖,一只红漆葫芦从画上掷出,正落在王仙长怀里。
再看看画上,吕纯阳腰间的葫芦,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汤东亭眨巴着眼睛,痴痴呆呆地看着。
觉得脑子已经完全乱掉了,不知不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道童再次把他扶起来,安慰道:“汤员外,不要害怕。”
“正是因为我师伯在此,魑魅魍魉不敢作祟,你这些年,才顺风顺水。”
“不过,这次被你瞧见,恐怕,他老人家也要去了……”
汤东亭想起,这十多年自己为了发家致富,全然不择手段,却也没有遭受什么报应,反而日渐兴旺。
看来,确实多亏了吕仙庇佑,听到他就要离去,心里空落落的。
王鹤鸣将葫芦递给小道童,吩咐道:“你师傅好酒,你敬他一杯,咱们这就去了。”
小道童接过葫芦,笑着答应了。
拔出塞子,倒过来晃了晃,对仙长道:“师傅,空的,师伯他老人家,把酒都喝完了!”
王仙长伸出食指,在红漆葫芦上画了个龙飞凤舞的“酒”字。
笑道:“你再倒!”
那小道童随手在桌上拿了个茶杯,将葫芦口凑过去。
一股清亮的酒水汩汩流出,转眼,就是满满一杯。
汤东亭眼睛都直了,闻着扑鼻的酒香,咋舌不已。
小道童端着酒杯,就要向画上凑去,王仙长却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
对他说:“你师伯酒量大,用葫芦吧。”
“嗯!”
小道童答应一声,将葫芦口,递到画上的纯阳仙人嘴边。
“师伯,小侄敬你一杯……”
汤东亭怔在那里,就看见,画中的吕洞宾,双颊慢慢变得酡红,醉态可掬。
小道童将葫芦收回来,口朝下摇了摇:“师傅,酒又喝完了。”
王仙长笑了笑:“你师伯的海量,一葫芦可不够。”
“再敬他两葫芦!”
小道童嘴里念念有词,将葫芦一晃。
就在汤东亭眼皮底下,刚才还空空如也,已经倒不出酒的红葫芦里,居然又出现了满满的酒液,直溢出葫芦口。
汤东亭晕晕乎乎,感觉像在梦里。
他呆呆地看着,小道童再次把葫芦口凑到画上。
过了一会儿拿下来,葫芦里的酒水已经消失了,再倒不出一滴来。
接着,他念了几句含糊不清的咒语,又轻轻一晃,葫芦口仍旧是满满的醇酒……
难怪,仙长要找吕洞宾要回葫芦,这,这可是个宝葫芦啊!
沈万三的聚宝盆,也不过如此吧!
汤东亭脸上泛起红潮,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他凸着眼珠子,死死盯着这个神奇的宝葫芦,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如果,他不是个仙人,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葫芦弄到手……
如果,这葫芦在我手里,我才不会拿来装酒。
我要用它装满宝石,金沙……
如果,我有了用之不尽的财宝,我还求什么神仙?
我汤东亭,就是神仙……
……
他的心里充塞着数不清的幻象,数不清的欲望,数不清的野心,和无限的力量。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怀里暗藏的匕首。
他是个胆子很大,也很小的人,一向是刀不离身。
这一刻,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疯了。
可是,他像是被恶鬼附了身,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就在这时,身旁的丑仆忽然挤上来,撞的他一个趔趄。
他感觉,腰带上插着的匕首,仿佛微微跳动了一下。
那丑仆躬下身,对着吕祖的画像,端端正正行了三个礼。
汤东亭的手,终于握住了刀柄,轻轻拔出来。
忽然全身一震,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根光秃秃的刀柄,刀身,已经齐根而断!
瞬间,冷汗涔涔而下。
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对着吕纯阳的画像连连磕头。
口中不住地喊着:“神仙饶命,我该死!我该死!……”
王仙长淡淡地看他一眼,目光扫过掉在地上的刀柄:“起来吧!”
小道童一把将他拖起来,苦笑道:“汤员外,你恶念一动,我师傅已然知道。”
“你可知道,若是你沾着我师傅一片衣角,断的,可就不是这把刀了!”
汤东亭心胆俱裂,又要趴下磕头。
小道童板着脸:“汤员外,这份因果,已经种在你的命里,磕头有什么用?”
“我师伯寄居在你家里多年,他念着你这一点香火之情,才暗中断你匕首,阻你作恶。”
“但杀心一动,因果自生。”
“更何况,你想杀的是个仙人?”
汤东亭感觉浑身上下,像是泡在冰水里,森寒彻骨,软软的瘫倒在地。
涕泪交流地喊道:“仙长饶命啊,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王仙长叹了口气:“看在我师兄面上,便饶了你这一回。”
“死生有命,来日大难,我也救不得你了!”
“徒儿,咱们走吧……”
小道童“嗯”了一声,摇着头,对汤东亭道:“今年七月,豫北将起大疫,死者枕籍,人民百不存一!”
“我师傅这次下山,寻找师伯,就是为了用这葫芦炼丹盛药。”
“一来是救济百姓。”
“二来积累功德,可以白日飞升。”
“我以为你是好人,结果,唉!”
“你汤家无噍类矣!汤员外,好自为之吧……”
汤东亭呆住了,这才想起来,王仙长进门就对吕祖说,要用这葫芦炼药救人。
现在听小神仙这话,意思是他们汤家,有灭门之祸?
汤东亭脸色惨白,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
膝行几步,抱住小道童的双腿,放声大哭。
心中又悔又怕,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小道童挣了几下,脱不开身,瘪着嘴叫道:“师傅——”
王仙长皱了皱眉,那丑仆衣袖拂过,汤东亭身不由己地滚了出去,直撞到墙角才停。
他心中更是骇然,顾不得身上疼痛,扑过去趴在吕祖像前。
一边叩头一边大喊:“纯阳祖师,可怜弟子,一时被猪油蒙了心。”
“看在这多年供养的份上,求求您,饶了我吧……”
忽然,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从何处传来。
汤东亭愕然抬头,看见画上的纯阳祖师,双颊的醉意已退,嘴角上笑意犹存。
看着自己,似乎有些嘲弄,有些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