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往死里打
也奇怪,本来嚎叫着往小仓房猛压过来的花膀子们突然都停下来,不是往后退,就是往两边闪。
一向很少说话的大懵灯突然叫道:“不好,他们要上大喷子!”
于显龙一回头,牤子又卡在了小窗口。老蘑菇和白大姑娘奋力往外推。于显龙爬上窗台下的麻袋奋力一脚,将牤子踹了出去!然后拉过白大姑娘顺了出去。
等老蘑菇和大懵灯都逃出去以后,于显龙抓起一把七星子,胡乱向外面打了六七枪。把屋里的子弹军刀都扔了出去,然后才从小窗里爬出去。白大姑娘上前拉他,两只手还没搭上,只听一声惊天巨响,小仓房被端上了半天空!干打垒土墙被炸得黄烟冲起,尘土飞扬。五个人被瞬间活埋!
于显龙醒过来的时候,白大姑娘坐在他身边。旁边还躺着老蘑菇,头顶蹲着牤子。
大懵灯不见了……
小仓房爆炸的时候,牤子大懵灯距离最远,老蘑菇腿脚慢,在中间。只有白大姑娘,为接于显龙,距离小仓房最近,埋得最深。
牤子体魄魁梧壮大,根本埋不住他,只是震晕了。等他缓醒过来,就没看见大懵灯。他先把老蘑菇扒出来,最后才找到白大姑娘和于显龙。想不到的是,白大姑娘倒比于显龙先缓醒过来。
于显龙问:“老毛子们呢?”
“不知道。”
“大懵灯呢?”
“不知道啊。”
这个傻牤子一问三不知。
于显龙坐起身,游目四望,东南山路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远。看来老毛子们是开拔了。
白大姑娘不解道:“这些畜生都干什么去了?”
牤子:“炸雷一响,我还没睁开眼睛就听一阵喇叭响,红胡子们大车小辆就往东南跑。还点着不少房子。”
于显龙:“我听郎大哥说大鼻子要跟鬼子国在旅顺口开战,他们这是开过去打大仗的。”
他咬牙站起来:“回白家大院!”
在白家大院忙活了三天,白大姑娘再没心情跟于显龙眉目传情。
昔日堂堂皇皇的白家大院,破败不堪,被洗劫一空。能杀的杀了,能抢的抢了,能点着的都烧了。这个大院就剩下一座专供各位老祖的堂子,和一排马厩。
于显龙扔出去的刀枪都找到了,唯独没找到大懵灯。这小子是撇香头子(绺子内部人物私自携带武器或财产逃跑),偷蹽了。
三天以后,白八爷回来了。
白大姑娘见了父亲,二话没说举手就扇了父亲一个耳光,然后就放声大哭……
他被家里的情形惊呆了,更被闺女的愤怒行为弄傻了。
于显龙要告辞回山,白八爷才惭愧地跟他聊起自己的女儿。
他这位掌珠被他和夫人宠坏了,天生任性,胆子大。给她裹脚她哭得昏死过去两三次,让她学点针指女红,她把针线布料都烧了,反而偷偷跟她的师兄弟学着舞刀弄枪!
白八爷无奈地叹口气:“我本以为,女孩子学点防身本事,能自卫这也是好事。可是现在看来,前景堪忧啊。狂龙当家,我闺女对你……”
于显龙立刻抱拳道:“八爷,您老对我有恩,我绝不会胡来。我娘还没找到,媳妇还在干妈家里无家可归。再说,我现在是胡子,当一天胡子怕一辈子兵。飞龙岭绺子一个女人都没有,我不能坑害你家白姐姐。”
白八爷赞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好!不愧是于六指的儿子!可是生逢乱世,身不由己。要是你哪一天拔了香头子(洗手退出绺子),我这龙兴堂……”
于显龙:“八爷,我娘被胡子绑走后,关先生教导我拜师傅学了三年大夫(医生),现在还有几本医书放在我媳妇那里。要是能救出我娘,我就找地方开家医馆药铺,治病赚钱,给我娘养老送终。”
白八爷:“身在绿林,不泯善根。难怪危难之时,能够仗义出手。白家一门欠你狂龙当家数条人命。我能看出来你是当世人杰啊,必能救出令堂。到那时老夫必当过府恭贺!”
于显龙一揖到地:“八爷,小龙借您吉言。救出我娘,地久天长;我娘不在,我于显龙无颜活在世上!小龙这就告辞。”
于显龙离开白家园子的时候,白大姑娘也没露面。于显龙多少有些惆怅。
一辆大马车,拉着一只木箱子,除了车老板子还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车后边牤子扛着掏捞棒子,胳肢窝下边挎着七星子,大步流星跟着。
十条毛子兵的军用水连珠,七把哥萨克军刀,三支七星子,上千发子弹。于显龙心满意足,他已经有十分把握做上飞龙岭的四梁八柱了。
狂龙带三个人在白家园子大战老毛子,弄回一箱子硬家伙,飞龙岭全山震动!
二当家雪龙亲自带人下山迎接。大当家占青山亲自出面,大排酒席为于显龙庆功!
胡子的酒宴别以为多么奢侈。通常是自酿的山葡萄酒,好一点的有老白干儿高粱烧,可用不了几天都喝光了。菜也不过是临时打来的野物,和肉干儿、干果之类。可是从今天起,飞龙岭绺子是两百里内最红的大局!
于显龙带着老蘑菇、傻牤子,扛着水连珠挎着七星子兴高采烈走进天窑子。
哈喇眼儿高声喊道:“绺子弟兄,那家伙放到架子上,不准带进天窑子!”
这也是山礼山规,于显龙他们不敢不从。于显龙示意老蘑菇,把三个人的家伙放在一起,上面还特意放上了他的柞木棍子。
进入大厅里,天台子(匪股里开会就餐用的大桌子)摆着一盆一盆的熟肉,还有七八坛子高粱酒。
占青山落座后,一挥手划了一个圈儿,四梁八柱施礼落座。
哈喇眼儿:“大当家,狂龙棚头这会旗开得胜。咱们绺子四梁八柱人人都能拿一条水连珠,就算各山头的棚头都能分一杆钢枪。从今后咱们就是长白山一脉的大局啦。”
胡子们抡起大碗,开怀痛饮,叫笑声喧。
于显龙一皱眉,端起酒碗一下喝进去半碗。
哈喇眼儿又说道:“粮台,狂龙棚得来的东西都点清入库啦?”
过山猫看了一眼于显龙:“整装的都在厅门外,他们棚里的家伙都在架子上。有狂龙的棍子在上面。”
哈喇眼儿:“绿林道的规矩,得了家伙得先交柜上,再由内四梁分配……”
哈喇眼儿凑到占青山耳边低语了一阵,占青山点点头。占青山又跟雪龙低语几句。
雪龙一顿酒碗:“三当家,你这么干不地道吧?大懵灯撇香头子,跟狂龙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棚头,管得着从大懵灯么?”
哈喇眼儿:“二当家,你这就不地道了。狂龙是你的带拉,也不能这么护犊子呀。绺子有人撇香头子,这是头等大事……”
于显龙悄悄问老蘑菇:“怎么回事?”
老蘑菇说:“都是大懵灯这王八蛋惹的。绺子撇香头子,头脑得在山神老把头跟前负荆请罪。”
于显龙一则少年气盛正在兴头上,再则是喝多了酒,火往上撞。他把对哈喇眼儿的夺枪之恨都勾起来了。
他挥手把酒碗摔了个粉碎:“你奶奶的,拿了老子的枪还得让老子请罪?你他妈活腻歪了!”
胡子窝里的酒碗可不是随便摔的,摔杯为号,必动杀机!跟三当家叫阵,这叫以下犯上,也是绺子里的大忌!哈喇眼儿本就和雪龙争得面红耳赤,于显龙这么一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众匪首一阵叫喊抄起了家伙,一左一右分成两边。
雪龙一伙站在了左边,哈喇眼儿一伙站在了右边。中间靠里边剩下了端坐交椅的占青山,外边剩下了傻站的于显龙。
占青山冷冷说道:“狂龙,真够狂的啊。两个当家拌几句嘴,你掺和什么?找死么?”
于显龙一翻眼睛:“大当家,有能耐自个抓枪去。他妈的,哈喇眼儿和他兄弟分了我得来的枪,还得让我请罪。天底下有这道理吗?”
哈喇眼儿:“你他妈那是瞎子打洋炮——赶巧儿啦!想在咱绺子扬威立万儿,那得凭真刀真枪……”
于显龙:“老子就在跟你赌一把,拿枪!”
哈喇眼儿:“嘿嘿,枪,老子玩腻了。你不是带回不少洋青子么?老子教教你。你再输了呢?”
“这条命是你的!”
于显龙要不是喝多了,这种话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出来。哈喇眼儿可是成了名的惯匪,在绿林道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刀法上能吃亏么?一趟五虎断门刀,久负盛名。打枪雪龙能帮他,玩刀子雪龙就算想帮他也插不上手啊。
老蘑菇不禁一咧嘴,这小子是自个送死啊。
于显龙说完之后,随手抓过了一把哥萨克战刀,轻重跟他的柞木棍子差不多。哈喇眼儿手里也握着一把哥萨克战刀,不过他觉得太轻。五虎断门刀是厚背儿单刀。不过他根本没把于显龙放在眼里,一个刚入伙的小崽子能有什么能耐。
他把刀一横:“你先来!”
这也是绿林道的规矩,前辈让后辈,有能让无能。
于显龙却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他那刀也不是什么战刀,在他手里不过是条柞木棍子。
“先来就先来!”于显龙既不谦让也不害怕,挥刀就打!
在场的胡子都看蒙了,这他妈的什么狗屁刀法,把战刀当成烧火棍了!五虎断门刀,哪里见过疯狂玩命的“狂龙棍法”!
刀子可不是棍子,棍子打一下还挺得住,刀子划一下就见血,砍一下就要命。哈喇眼儿的战刀虎虎生风,于显龙的战刀疯狂乱打……
于显龙浑身是血,兀自不休,哈喇眼儿后背上也被划了一个口子!
镗啷一声,于显龙情急拼命,拼着肩头一刀,竟把哈喇眼儿握刀的右手剁了下来!
哈喇眼儿一声惨叫,左手紧紧抓住右手腕,痛得满地乱滚!几个崽子扑上前去相救。
“慢着!”于显龙一横战刀“你他妈认输不的?”
哈喇眼儿手都没了,岂敢耍赖:“妈的,老子认输!你要啥吧?”
“老子要你脑袋!”
啊!在场的大小胡子都吓呆了!
于显龙满脸是血,二目圆睁,一脚踢开小胡子,横刀逼向哈喇眼儿。
“你,你敢杀我!”
“你看我敢不敢!”于显龙拼尽全力,哥萨克战刀横扫出去,哈喇眼儿的脑袋飞了出去……
绿林道上,谁有能耐,谁敢拼命,谁就是老大!就像一群狮子,没有永久的狮王。小狮子长起来就是前任狮王最大的敌人,老狮王落败不但自己必死,他的后代也只有死路一条,被收拾殆尽。
哈喇眼儿一死,他的那几个喽啰立刻跪倒在雪龙跟前。
雪龙一挥手:“你们都瞎了狗眼啦?”几个崽子立刻唯唯诺诺,跪在了占青山前面。于显龙也不管他们,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老蘑菇和牤子正给他擦拭伤口。浑身上下六处刀伤!
于显龙疼痛难忍:“雪龙当家,给我点止疼药啊。”
雪龙:“山里哪有那玩意儿,只有……”
占青山:“绝不准动那玩意儿!狂龙兄弟,你要真是条汉子,疼死都别动大烟!”
“哦?”
占青山:“我占青山,横行柳条边南北,可惜被这口累害苦啦。狂龙,从今天起你就是飞龙岭绺子的迎门梁!你记住,我死以后不管哪位兄弟谁敢沾一口黑土子(大烟)杀无赦!弟兄们!”
于显龙此时才明白,为什么绺子里绑票踹线儿都是二当家雪龙出头,原来大当家占青山一口大烟把自己抽成废人了!
雪龙命令:“牤子老蘑菇,把他抬进棚里去。”
于显龙被抬进自己的山棚,雪龙让牤子生火烧水,然后不知弄来的是什么树枝树叶,扔进锅里。
于显龙被哈喇眼儿砍了六刀,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碎了,沾满了鲜血。
雪龙捂着鼻子,把他的衣服全部扒光,然后用一只碗舀一碗药汤子浇到于显龙身上,然后边搓边擦。
于显龙痛得哇哇大叫……
“红花、元胡索、黄芪、甘草、野菊花……,我的妈呀!二当家,怎么这么疼啊!”
雪龙冷笑道:“你小子还懂药材?”
“学过三年大夫,蹬了三年药碾子。太疼啦,是不是有薄荷呀……”
“你小子刚才在天窑子怎么不喊疼?”
“他奶奶的,去白家园子就是哈喇眼儿给我挖的坑,我早就想弄死他。还想夺我的枪,找我的别扭。牤子,咱的家伙都拿回来没有?”
“都拿回来了!”
“给我记住,除了大当家二当家,谁动咱的家伙,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