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晴天昨晚没睡好，吃过早饭还是有点犯困。
    叶大嫂有心想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又怕她醒了看不到自己不开心。
    最后跟叶老大商量了一下，干脆给孩子多穿点儿，直接抱着上了车。
    叶老太太去办事也喜欢带着晴天，总觉得这样心里头会踏实一些，事情也会办得顺利，所以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晴天便在叶大嫂的怀里睡着，连什么时候出发的都不知道。
    刘寡妇家虽然是驴车，但是车上坐的人多，刘寡妇又心疼牲口，根本也走不快。
    叶老大和叶老四一路过来拉车拉习惯了，如今车上既没有行李人又少，对他俩来说拉起来简直跟玩儿似的。
    所以两家的车一直都没能拉开距离，老叶家人一抬头就能看到驴车在前头。
    因为今天外面有点刮风，所以叶大嫂用自己的围巾给晴天挡着脸，小声跟叶老大道：“今天也真是运气不好，咋一路跟在他家后头呢！
    “你看见没，那个刘寡妇，还一直往后头看咱们，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要我说，连弄坏水车的事儿都敢做，谁知道他家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叶老大紧抿着唇，然后点了点头道：“恩，我也跟老二、老三和老四说过，咱家以后得提防点儿他们。
    “就算他们不敢直接对咱家做什么，在村里鼓捣点儿什么事也烦人得很。”
    叶大嫂不悦地说：“谁说不是，可真是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叶老大则比叶大嫂想的还更远一些。
    之前说好等今年秋收之后，刘寡妇家就该把地还给自家了。
    如今看刘寡妇一家的样子，这件事也很难顺顺利利地办好。
    不过那还不是眼前需要着急的事儿，叶老大就也没说出口，免得让媳妇也跟着操心。
    两口子很快就转移话题，说起了家里其他琐事。
    晴天突然在叶大嫂怀里扭动了几下。
    叶大嫂赶紧不说话了，轻轻拍着她，还以为是自己说话把她给吵醒了。
    不过晴天却没有继续睡着，而是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甜甜地喊了声娘。
    “睡醒了？”叶大嫂真是怎么看晴天怎么喜欢。
    如今一家子安定下来，不用在外面风餐露宿，一天三顿饭也都按时按点儿地吃，把晴天原本虚弱的小身子养得越来越结实了。
    虽然身上依旧没有几两肉，但是晴天如今面色红润，眼睛里都透着精气神儿。
    “娘，到城里了么？”
    晴天揉着眼睛，从围巾下面钻出个小脑袋来，左右张望着。
    “还早呢！”叶大嫂忙伸手在她脑门上摸了一把，见没有出汗才放下心来，“快躲到娘的围巾底下来，今天风大，当心吹着你，病了可就要遭罪了。”
    叶老大也道：“你给孩子挡着点风，换季这个时候，小孩子最容易生病了。
    “我刚才看刘寡妇家车上，春花就烧得满脸通红的。”
    叶大嫂一听，忙用自己的围巾把晴天缠得只露出两个眼睛，但却没有对春花生病有什么反应。
    虽然她这么多年因为自己一直没生养，所以特别喜欢小孩子。
    之前在关外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子都特别喜欢来家里找老叶家的孩子玩儿。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叶大嫂经常会做好吃的招待他们。
    虽说都是炒糖豆、粘豆包、糖山楂这种不值什么钱的吃食。
    可对村里头的孩子来说，就已经是很好的零嘴儿了。
    关外的条件恶劣，小孩子也比关里的孩子更多了几分野性。
    这么多年，各种调皮的孩子她也都见过。
    却没有一个孩子像春花这样让她心生排斥。
    她虽然并不会主动希望春花生病，但是也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多余的关注和同情。
    叶大嫂如今全副心思都在晴天身上，把她牢牢抱在怀里，小声跟她说话，路过什么都教给她认识。
    “你看，这边地里种的是黄豆。”
    “黄豆！”晴天跟着念着。
    “对，黄豆可以做豆腐，还可以磨豆浆，还能炒着吃……”
    “豆腐好吃！”晴天说着舔了舔嘴唇。
    “小馋猫，一会儿到了城里，娘给你买热豆腐吃。”叶大嫂笑着说，“你看那边，那边高高的是高粱，打下来可以做捞饭，还能酿酒呢！
    “晴天还记得什么是酒么？就是你爹爱喝的那个，喝多了就耍酒疯……”
    “嘿，好端端的怎么还说到我头上来了？”叶老大原本还嘴角噙笑听得开心，没想到一言不发竟然还被殃及池鱼了。
    因为今天拉着车走在前面的是叶老四，所以叶老大不需要看路，只需要跟在他身后即可。
    所以他这会儿还能分神跟妻女逗几句嘴。
    他一边说话一边跟紧叶老四拉的平板车，一时间也没发现叶老四在渐渐提速。
    叶大嫂都发现刘寡妇一直往后看来，头一辆车的叶老太太和叶老四还能看不着？
    因为今天进城是为了给叶老爷子安葬买东西，所以叶老太太的情绪稍稍有些低落，也不想节外生枝惹闲气。
    但是叶老四年轻气盛，昨天又因为郭氏的事儿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看到刘寡妇一直挑衅似的扫视着自家的平板车，他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不由自主开始加快脚步，想要反超过去。
    这会儿正好叶老大分心去跟妻女说话，也没人拦一下。
    等叶老大反应过来好像不太对劲的时候，刘寡妇一家的驴车都已经近在眼前了。
    叶老大忙扬声道：“老四，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咱又不赶时间。”
    叶老太太听了大儿子的话，抬头也发现了情况。
    她想要出言阻拦叶老四，可惜为时已晚。
    叶老太太坐在车上，近距离看到刘寡妇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
    然后便身不由己地跟她擦身而过，跑到前面去了。
    叶老太太无奈得很。
    好好的跟人家比谁快做什么？
    再说了，人家是驴拉车，自家是人拉车。
    跟头驴较什么劲？
    甭管比输了还是比赢了，都没什么光彩的好不好？
    果不其然，就在叶老太太心里暗骂叶老四可真是个傻儿子的时候，刘寡妇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哎呦，难怪你家不用买大牲口呢，合着是把儿子当牲口用的！
    “你还别说，这儿子是真好使啊，比我家驴的劲儿都大。”
    叶老四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莽撞了，但是刚刚超过去，再放慢脚步落后反倒更加奇怪，还要继续看刘寡妇那张令人厌烦的嘴脸。
    想到这里，叶老四干脆一言不发，继续加快脚步。
    他打算尽快拉开距离，就不用再听刘寡妇的阴阳怪气了。
    叶老大没办法，也只能继续加快脚步，跟在叶老四后面。
    但是就在他拉着车从刘寡妇家的驴车身边通过时，远处突然有东西飞奔过来，一头撞在平板车的轮子上。
    这一下撞得还挺重。
    叶老大被震得身子一歪，双手却死死抓着车辕不放，努力想要稳住平板车，生怕摔着车上的叶大嫂和晴天。
    叶大嫂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把看什么都新鲜的晴天搂进自己怀里护着。
    好在叶老大力气大，晃了几下终于稳住了车子。
    叶大嫂惊魂未定地问：“咋回事儿？”
    叶老大停下车，绕到侧面一看，登时愣住了。
    地上赫然躺着一只狍子，它脑门上带着血，头不自然地耷拉在一边。
    看起来是刚才跑得太快，撞上来的时候扭断了脖子。
    刘寡妇刚才也被吓了一跳，如果叶老大没稳住车子的话，就要跟她家驴车撞到一处了。
    这会儿发现没事儿了，嘴立刻又开始闲不住了。
    “看样子这儿子啊，还是代替不了大牲口。
    “大平地拉车还能差点儿翻了！
    “幸好没碰着我家车，不然你们赔都赔不起……”
    叶老太太回头询问：“老大，咋了，没事儿吧？”
    却见叶老大笑呵呵地说：“娘，是好事儿！
    “刚才山上冲下来一只狍子，直接撞我车上了。”
    狍子？
    一听这话，另外两辆车上的人全都愣了，然后齐刷刷朝这边投来目光。
    只见叶老大弯腰，从地上拎起一只小鹿一般大小的动物。
    他随手把狍子放在车上道：“脖子扭断了，已经咽气儿了。”
    逃荒后半程，这种自己撞上门的猎物不敢说天天有，却也的确很多。
    所以叶老太太和叶老四虽然也高兴，却也没有太过兴奋的样子。
    倒是叶大嫂看着肥硕的狍子挺高兴地说：“这狍子可真肥啊！
    “娘，回头把它剥了皮，让老二媳妇给您做个毛皮坎肩儿。
    “冬天穿上刚好护着前后心，不容易着凉。”
    叶老太太却道：“你快打住，用不着给我做，我又不缺衣裳。
    “要我说，给晴天做个大毛的衣裳才是正经。
    “眼瞅快到冬天了，小孩子最喜欢出去玩雪。
    “家里还有那几个皮猴儿，到时候少不得要带她出去疯玩。
    “晴天身子骨弱，比不得他们皮实，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氏一路上注意力都在春花身上，听见狍子也不过只是抬头淡淡扫了一眼，很快就又低头去看孩子了。
    可此时听到叶老太太的话，却惊得她猛地抬头朝叶老太太看过去。
    虽说狍子皮算不得特别贵重的皮毛，刘寡妇也有一副狍子皮的护膝，一到冬天穿上护着膝盖可暖和了。
    但是叶老太太自己不要狍子皮做坎肩儿也就算了，居然不说给孙子做东西，反倒要给晴天这个丫头片子做，还满口都是关心的言语。
    就算晴天是家里最小的……
    想到这里，江氏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对啊，晴天才三岁半，是如今叶家最小的孩子。
    那岂不是说，叶老大和叶大嫂之前都没有生养，或者生了没养活？
    如今他们两口子膝下就晴天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叶老太太非但不管，看着还挺宠着？
    这合理么？
    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婆婆么？
    江氏这边心虚起伏，但刘寡妇却根本没注意叶老太太说了什么。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只狍子身上，眼睛都看直了。
    狍子虽然比梅花鹿小很多，但是一只怎么也得有个五六十斤。
    而且叶老大刚才把狍子拎起来的时候，她看得清清楚楚，狍子身上的肉都在抖动，一看就是膘肥体壮。
    不管是留着自家吃肉还是直接在城里卖掉，都是一笔进项。
    这样的好事儿怎么就轮不到自家头上？
    想到这里的时候，刘寡妇突然愣住了，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喊道：“不对啊！”
    她这一嗓子把旁边正怀疑人生的江氏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忙问：“娘，怎么了？”
    刘寡妇却顾不得理她，拍着王大虎的后背道：“停车，快停车！”
    王大虎猛地一扯缰绳，车上的人全都被晃了一个趔趄。
    急得屁股都已经欠起来的刘寡妇差点儿没一头扎下去。
    不过她此时也顾不得这些，狼狈地下了车就往回跑。
    跑到叶家的平板车前，刘寡妇双手一叉腰，声如洪钟地嚷道：“你们可真是好算计啊！
    “之前一直老老实实地跟在我家车后头，我还想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追上来了。
    “原来就是因为这狍子啊！”
    叶家人都被她给说蒙了。
    狍子是突然从山上跑下来的，谁还能提前预知不成？
    再说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却听刘寡妇继续道：“若不是你们突然追上来，这狍子肯定就撞我家车上了！
    “不过只要你们把狍子还给我家，我就也不追究了！”
    啥？
    叶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咋还能有人把这么不讲理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叶老太太此时也不想再忍了，张嘴就怼回去。
    “咋地？狍子撞我家车上，你也撞了？
    “但凡不是把脑袋撞坏了，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你自个儿好生琢磨琢磨，刚才说的那是人话么？
    “空手套白狼也没有你这么硬来的吧！”
    “你说谁脑袋撞坏了？”刘寡妇一听登时急了，冲上去伸手就要往叶老太太脑袋上抓。
    叶老四哪能容得她放肆，一脚就把人给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