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山时,余娇去香殿内捐了香油钱,程英远远的站在殿外看着她,法华寺的继任方丈慧听上前,唱了声佛号:“督公此次前来可有吩咐?”
程英视线依旧落在殿内那道纤秀的身影上,摇了摇头:“方丈无需如此,只当我是寻常香客便可,十年之期已了,我与法华寺已无因果。”
慧听闻言道:“督公大善。”
见余娇走出香殿,程英不欲多言,迎上去与她一道出了寺门。
见三人走远,迎送香客的小沙弥仰头,朝一旁的师兄不解道:“师父和众师兄们缘何对这位满身屠戮杀孽的阎王如此客气?”
一旁的僧人在小沙弥光亮的头顶敲了敲:“莫要胡说,程督公于我们法华寺是恩人。”
小沙弥吃痛,捂着脑袋,稚气十足的道:“师兄诓我,未入山门前人人都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人,如何能是我法华寺的恩人?”小沙弥是爹娘去世后四处颠沛流离的孤儿,才入寺门不久,因生的稚气可爱,像观音座下的童子,才被安排到庙门迎送香客。
僧人在他圆润的腮边捏了捏,好气又好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怎会诓你?”见此刻寺门没有香客进出,他低语道,“十年前,若非程督公,只怕天下庙宇尽皆倾覆,我等僧人皆无容身之所,你只管记着,他是我法华寺的恩人,旁的不要再问。”
十年前,当今圣上登基后崇道斋醮,听信谗言,以天下僧人是最无用之人,欲尊道灭佛,毁寺庙,罚僧人去做城旦。盛京大佛寺方丈面圣讲经,以期感化天子无故打压佛门僧人的念头,谁料惹了圣怒,大佛寺首当其冲,大火烧了两天两夜,三百僧人化为灰烬。
天下僧人尽皆惶恐,佛门危在旦夕。
法华寺的方丈收到一封书信,回信送到京城那日,程督公不知在明正帝跟前说了什么,使得明正帝改了心思,此后对佛门僧人虽是不管不问,但也未再赶尽杀绝。
虽程英凶名能止小儿夜啼,但他是佛门僧人的恩人。
饶是这位程督公入住法华寺时便与僧人们说过,他从不施恩,当日出手亦是明码标价,以利交换,但知晓十年前佛门灾难的僧人,依旧在心中感念着他的恩情。
圆寂的玄明方丈曾说过,法华寺的百年运势去换天下佛门安稳,流存传世,是程掌印大善。寺内僧人深以为然。
人有千面,善恶岂能论之。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快许多,但也花费了半个多时辰,及至山脚,程七将寄在农户家里的马车牵了过来,余娇随程英上了马车,在县城的酒楼里一道用了饭。
余娇本还怕程英难缠,阻拦她明日启程,硬要自己多陪几日,不想直到用完饭,程英都并未提及,待到要程七送她回青屿村时,才道:“你明日动身回京,本公就不相送了。”
余娇听了这话,大松一口气,嘴上却道:“今日登山劳累,义父明日好好歇歇脚,此地民风淳朴,您可多游玩几日。”
程英深深的看了余娇一眼:“的确人杰地灵,值得逗留。”
见程英回了客栈,余娇便上了马车,由程七送她回了村里。
余家灯火通明,门前挂着两只纸灯笼,散发着两团光晕,余娇一下马车,就瞧见余梦山牵着斐哥儿,还有白露等在院门外。
“爹,斐哥儿,你们怎么等在外头?”
余梦山牵着孟斐站起身,木讷老实的脸上露出笑容,“左右无事,我便带斐哥儿出来等一等,你娘在灶上给你留了饭。”
余娇知晓定是程英今日在东跨院发作余儒海,惹得余梦山夫妇担心她的安危,才在外头等着她回来。
余娇摸了摸斐哥儿的脑袋,几人进了院门,回了东跨院。
见宋氏不在房中,余娇问道:“娘呢?”
“她在正院。”余梦山说罢,就要去灶上给余娇拿吃食。
余娇道:“爹,不用忙活了,我用过饭回来的。”她看了一眼正院方向,“娘可是被为难了?”
今儿院中那一出,余儒海不敢拿她如何,却会将气撒在二房的头上。
余梦山摇摇头,“你爷说头疼,不肯吃药,砸了两碗汤药,你娘在看着炉子煎药,蒹葭姑娘也过去帮忙了。”
前面两炉汤药都是余梦山煎的,宋氏看出老爷子纯心折腾人,就让余梦山带着斐哥儿去院门外等余娇,她接着去煎药了。
余娇知道他与宋氏都是那好脾性的人,饶是余儒海做的再过分,也不愿在背后说他的不是,她看向白露。
因着程英,余娇今日出门,将蒹葭他们都留在了余家。
白露却没什么避讳,见余娇问起,直言道:“您走后二老爷请了大夫回来,老头子醒了一直在骂人。”乡下人粗鄙,指桑骂槐的话实在难以入耳,且那老头子着实难缠,一再为难二房夫妻俩,蒹葭看不过去,便陪在宋氏身边,以免姑娘的婆母吃亏受辱。
“去正院。”余娇站起身来,脸色微冷,让白露叫上那几个锦衣卫。
她知晓一个孝字压死人,她和余启蛰远在京城眼不见心不烦,但余儒海却能以长者之姿,一再磋磨宋氏夫妇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