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山门的那几天,萧方池几乎不敢睡觉,院子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立马惊醒过来。
他几乎没开口说过话,总是不动声色的用充满戒备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的人似乎不一样。
跟他所遇见过的,都不一样。
他们对他很好。
不会用鄙夷的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他,不会骂他,也不会打他。
会给他好吃的以及摸着很柔软的新衣服。
他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尽管家具不多,但他特别开心。
在他的记忆中,家里人说他灵根不佳,日后是修不了仙的。新出生的弟弟很招人疼爱,而弟弟天生少了一根灵根,很难活过成年。
于是,他的父母就请来了仙人,生生挖了他的灵根,换给了弟弟,将他丢出了家门。
父母说,他这种没用的垃圾,能用一根低等的灵根换弟弟的平安,是他的荣幸。
其实他偷听到了,那位仙人说,他身上的灵根千年难遇。
他还记得,母亲当时高兴极了,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笑意。
他以为母亲是为他高兴。
没想到,他的母亲说:“太好了,那赶紧把灵根换给皓儿!”
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僵在原地。
直到他被下人发现,直到他被绑上台,直到冰凉的刀刃生生剖开他的血肉,直到他被丢进雪地里。
他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然活了下去。
于是他成了流落在街头,无人在意的小乞儿。
乞儿堆里,什么都要靠抢。
抢不到,就只能挨饿挨冻。
身边死过多少乞儿,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只知道在那个冬天,很多乞儿一觉睡了,就永远不会醒过来。
他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被仙人带了回去。
他很讨厌仙人,准确来说是恨。
那天,他咬的很用力,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可仙人仍旧笑的很温和,还给了他很多吃的。
藏在衣袖底下的手里捏着一把利刃,跟仙人回去的路上,他很多次都差点忍不住捅死身前的人。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因为他想看看,这位仙人温柔底下是怎样的一副伪善面孔。
……
小孩戒心很重,浑身像长了刺似的,碰一碰就扎得人生疼。
入山门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宋淮青连他名儿都不知道。
他想,小孩戒心那么重,直接问定然是不会告诉他的,不如等小孩自己主动告诉他。
这一等,就是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小孩也不说话,给吃的,就一个劲儿的吃,也不知道是饿了多久。
宋淮青偷偷在小孩喝的水中加了点磨碎的灵丹粉末。
是强身健体的。
毕竟那小身板看着太瘦弱了,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又过了大半个月,宋淮青终于从小孩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
——萧方池。
一个不算好听的名字。
这不是他说的,是师姐说的。
师姐说,没他和师兄的名字好听。
师姐不是很喜欢萧方池。
因为萧方池冷巴巴的,对谁都是一副戒备满满的样子,对谁都没好脸色。
师姐说:“这小孩一点都不可爱,还没小师弟小时候一半可爱。”
宋淮青倒不这么觉得。
萧方池总会偷偷观察他,吃东西也要他先吃过才会吃。
看起来端端正正坐着,实则袖袍底下的手全是汗水,匕首几乎都握不住。
晚上也不好好睡觉,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房梁,搞的他都以为房梁上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稍微有点动静就会紧绷起来,像极了蓄势待发的小兽。
但,确是只没有爪牙的小兽。
嗯——
还是有点可爱的。
只是,萧方池似乎有些恨他,准确来说,是他们。
尽管萧方池隐藏得很好,可终究是个小孩,很多情绪藏得并不严实。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罢了,哪怕手里常握着匕首,对他的威胁也几乎为零,就是他站着不动让他捅,萧方池估计连他皮肤都破不开。
转眼间就过去了三个月,已经入了冬,雪花扑簌簌地落。
萧方池已经比来那会高了一些,身子也壮实了不少,偶尔会跟他搭话。
那常握在手里的匕首也换了位置,改成了藏在枕头下面。
宋淮青有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捡回来的脏崽子被他渐渐养开了。
从来都是他被别人照顾,这种养着别人的感觉,很不错。
察觉萧方池戒心没那么重了,宋淮青决定开始好好培养他。不过这小身板还没养好,修炼是不行的。
于是他决定教萧方池写字认字。
“错了,这一笔要这么写才对。”
萧方池坐在书桌前,宋淮青则立在一边看他写字。
“嗯,这里还是不对。”
“我觉得你这里下笔还可以重点。”
“很好,不过这里要这么写才对。”
萧方池捏着笔,一笔一划地改,认真的不得了。
小小的脸上尽是严肃之色,像是在面临什么生死大事般。
宋淮青看着看着就笑了。
清润悦耳的笑声响起。
萧方池看了他一会,忽的将笔搁下,径直跑到门外去了。
宋淮青:???
他跟上去看,发现萧方池站在门外,木着脸,显然是不高兴了。
“怎么啦?小方池?”
萧方池看他一眼,立马又收回视线,仍旧不说话,看着飘落的雪花。
宋淮青继续逗他:“雪有这么好看吗,小方池看傻眼了?”
萧方池凶巴巴地回:“滚!”
这是他常说的一个字。
特别是刚入山门那会,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一个单字滚。
自以为很凶,完全就是色厉内荏。
宋淮青笑笑没说话,自顾自的走了。
萧方池盯着那离开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瘪了瘪嘴,又跑进了房里,独自生闷气去了。
不过一刻钟,宋淮青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把糖。
“喏,吃颗糖吧,不生气了。”
萧方池扭头,宋淮青便剥了糖纸,捻着一颗塞进他嘴里。
一颗,两颗,三颗。
宋淮青一连塞了好几颗糖,萧方池鼓着腮帮子,嘴里全是甜腻腻的味道。
宋淮青简直就是笨蛋。
压根不会哄人,只会给他一个劲儿的塞吃的,他又不是猪……
“好了,乖,不生气了。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宋淮青拍了拍萧方池的头,说完就走了。
当天晚上,宋淮青就倒下了。
染了风寒,病来得气势汹汹。
昏昏沉沉间,他感觉萧方池趴在他床边,隐约能听到小小的啜泣声,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你、不要死……”
有手钻进被子里,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温暖的很。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我想让你夸夸我……”
原来是要夸呀。
宋淮青不甚清醒地想。
看来以后要夸夸小孩才行……
宋淮青病了几天,萧方池就守了几天,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体贴又周到。
生生让宋筱叶把他看顺眼了。
……
经此一事,宋淮青发现萧方池对他态度大转弯。
像个小大人似的,哪儿哪儿都要抢着照顾他。
宋淮青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
很快就开了春,开春以后天气暖和了不少,宋淮青才可以到处转悠。
萧方池跟他亲近了不少,会主动跟他说话,也会和他笑。
有时候心情好,就会叫他一声宋淮青。
宋淮青喜欢逗他,想让他叫几声哥哥,但小崽子死活不答应。
“真的不叫吗?”
宋淮青歪着头,发丝顺着肩膀垂了一些,他的背后是一棵树,阳光透过缝隙落在他的身上,好似连发丝都在发光。
“……我…”
“小方池,叫一声哥哥好不好?”
萧方池知道,宋淮青对他很好,不求回报那种好,将他从泥沼里拉了出来,护他,疼他。
可他不想叫。
亲人带给他的都是痛苦,这句称呼,着实有点叫不出口。
可他又不想让宋淮青失望。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来。
“哥、哥哥……”
宋淮青其实更多的是想逗他,没想到真叫了,忽的愣住。
萧方池不满他的反应,冷哼一声,扭头就跑了。
等宋淮青反应过来,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哄。
萧方池喜欢什么都憋在心里,
高兴,生气,难过,通通都不会说出来。
但宋淮青总能轻易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而萧方池也很好哄,往往几颗糖,一碗甜食,或者一个摸头,亦或是带他看点新奇玩意儿,基本就哄好了。
萧方池闷着不说话的时候,宋淮青就逗他,逗到人恼了,凶巴巴地让他滚,宋淮青就笑着摸他头捏他脸,告诉他:
“小方池,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会闷坏自己的。闷坏了可就不长个儿了,矮矮的,不好看。”
萧方池前一两年几乎不长个儿,宋淮青就总用长个儿吓唬他,一吓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