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诗语眼眶泛红,嘴唇张开,视觉焦点凝聚在沈闻俞落满点点雪花的头发上,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有些恍惚不定,想要伸出手,去拂掉他头上的雪,可是停在了半空。
季诗语闭上了嘴唇,把到口的话吞咽了下去,顿了顿,换了一副轻松自若的表情,又继续说道:\\\"沈闻俞,你真不该认识我。我就是个渣女,负心汉。当初你就应该早点看清我。看清我,是个怎样自私的人....\\\"
季诗语眼睛蒙上了雾,她用手指指着自己,指头颤抖,见面前高了一头的人不出声,她就笑了一声。
季诗语用手揉揉眼睛里的泪,恢复了刚刚的样子。
这次她没有犹豫,也没有躲闪。
她伸出手,像是摸小狗一样,拂去沈闻俞头上的雪花,目光又落在他的肩膀上,她咬唇,接下来又要去拂去他身上的绒绒细雪。
他迅速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
眼皮缓缓抬起,从她的嘴唇上移,视线移动到了她红通通的双眼上,停住。
他神色微冷,语气很淡,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自顾自说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闻俞在等待着她的回答,眸色黯淡幽暗,一双内双秀气的眼睛里涂满了看不清的冷感,他屏着呼吸,深深浅浅地盯着她。
季诗语也调整了一下呼吸,她深沉又冷静地呼出了一口热气,变成一团白雾。
季诗语缓缓开口,她恣意地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脚摩擦着雪地,雪被鞋底碾压扁平,她笑容逐渐触动,晃动了几下身体:\\\"沈闻俞,你之前说,你只喜欢我,现在...还作数吗?\\\"
面前的人沉默了,他脸上的微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季诗语见他不说话,变得有些沮丧,有些着急了,脸上难看到好像要哭了出来:\\\"你说话,你是不是骗我,你....\\\"
他伸出手,结实地把她揽入了胸膛。
隔着外套,她还是能觉出他微微颤动的身体。
回到王芳芳家后。
季诗语脱下来有些湿冷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换上拖鞋,换上睡衣,看了看墙壁上悬挂着的钟表,时间过了六点。
季诗语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却还是晚了,冬天天黑得早,五点钟就已经暗了下来。
王芳芳早就做好了晚饭。
用盘子扣在饭菜上。
王芳芳给季诗语热了碗粥,她端给季诗语。
季诗语胡乱塞了几口饭菜,就回了房间。
她把那碗热粥端到了书桌上。
她翻开地理试卷,回顾上节课老师讲的重点。沈闻俞这时发来了消息,他问:\\\"到家了吗?\\\"
季诗语:\\\"嗯。\\\"
沈闻俞又问:\\\"吃饭了吗。\\\"
季诗语眉毛飞扬,说:\\\"你明知故问?不是跟你吃过饭了?\\\"
\\\"怕你没吃饱。\\\"
沈闻俞低低笑了。
\\\"我又不是猪,吃了两碗麻辣烫还没饱?\\\"
\\\"你就是猪。\\\"
俩人在相互斗嘴。
王芳芳在此刻推门进入。
撞见了季诗语一脸傻笑,抱着手机傻乐。
季诗语收起笑容,把手机背到身后,站了起来,有些猝不及防:\\\"姥姥...\\\"
王芳芳戴着老花镜,老花镜往下掉了些,她眼睛眯起瞧着自己的外孙女。
有些耐人寻味。
王芳芳说:\\\"语语,江明来了。\\\"
呼啸旋转的雪片铺盖成海,冬风呜咽转悠在没人停栖的路上,夜晚的光斑驳稀碎,路灯照射的那一束光缕缕雪点变成了仿佛在空中飘落的金子。
季诗语戴上江明送的手套,拿起外套穿上,就与江明出了名。
夜晚仿佛被刷了黑色的油漆,点点星光点缀在天空中,冰冷无色的月光变成一束束线条,有的落在结冰的湖面上,有的停在洁白的雪地上。
那条林荫小路,周身都被裹上了白色的大衣,不知道谁堆的一只不大不小的雪人,鼻子是胡萝卜,眼睛被放上了纽扣,戴着一顶针织的红色帽子,面容微笑,站在一棵树木的旁边。
季诗语把手套举给他看,快乐地看着雪地上一只只脚印,说:“手套我很喜欢!手套我姥姥也给我织了一个,她也给你织了一个,一会上去的时候,我拿给你!”
江明点头,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季诗语又跑到那只雪人身边,说:“我也好想堆一个雪人啊!”
江明走过去:“好。那我们给它堆一个小雪人,陪着它,好不好。”
江明看向她。
“嗯……可是时间已经不早了。”
季诗语指了指手腕上的手表。
七点多钟。
季诗语和江明又继续往前走。
她心情很不错,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很明智的事情,她想把这件事带来的喜悦分享给身边的朋友。
季诗语欢快如小鹿,一跳一跳。
在雪地上踩出一只只不大不小的脚印。
她又捧起一手白雪,朝着江明的脚下砸去。
江明也抓起一把雪,朝季诗语跑去。
季诗语一边躲,一边又抓起一把雪花来,扔向江明。
玩了会,俩人都笑累了。
找到了一处木椅。
江明用手挥掉木椅上堆积的雪,然后用纸巾擦干净木椅上融化的水迹。
江明与季诗语坐了下来。
季诗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梦一直在季诗语心里挥散不去。
她一直坚信,那就是母亲要对她说的话。
季诗语支支吾吾开口,先是向江明说了今天下午做的梦,她的眼眶里涌出了一层泪水,鼻子酸涩,鼻翼两侧微微张动。
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江明迟钝住了。
他愣愣地歪过头去,看着季诗语的侧颜。
“江明。今天下午,我…和沈闻俞,和好了……”
季诗语把头转向他。
月亮的光,苍白又直长,挥洒在冻结了的水面上,凝聚在他静静摊开的掌心上,映射在他看不清表情的脸上。
江明的嘴唇张开,他的瞳孔放大了几倍,又回归原状。
季诗语在等待他的反应,如同在等待沈闻俞给她答复那样,有一万个不确定的可能:也许他会责怪自己,在当今的时间段,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或许他会祝福,就像祝福朋友那样。
过了很久很久,时光好像静默了一样。
雪小了。
变成细密的雪丝。
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江明的眉毛、睫毛上都挂了霜雪。
好像苍白了许多。
他垂下眼睛去。
自己伸手去扫掉身上的雪花。
“什么时候的事?”
江明缓缓问出声。
季诗语眼睛眨都不眨:“今天下午。”
季诗语认真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又说:“江明。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没有放下过他。一直都没有。”
语气很轻。
江明的眼眸中闪过异样的痛苦,眼睛像是进了异物,他低下头,拂过眼睫上的雪点,嘴角动了动,好像是在微笑。
“嗯。”
季诗语又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江明,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听到这句话,深入骨髓的落寞与痛楚,像是锤子锤碎了的玻璃板子,碎成碎渣的玻璃,扎进他的心脏。
“嗯。”
江明不做声。
他瞳孔里满是漫天的雪。
江雪睡醒了,她拉开床头柜的灯,坐起身来。
因为睡得又香又沉,她一伸懒腰,心里挂着的沉重的包袱如同落地般轻松释然。
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
开机。
刚一开机,手机里就有一条条消息蹦了出来,
全是江雪那德高望重发的。
许美琴又命令手头的一个员工,用他的手机给江雪的手机号发陌生短信。
江雪点开短信。
一堆繁琐的字密集在手机屏幕上。
“你以为你把我删了,你就能逃避得了吗?江雪,你未免也还是太天真了吧。你爸爸战战兢兢,辛辛苦苦几十年打拼下来的事业,不能到你这里就毁了。”
“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姑娘,别不识好歹了,有多少女孩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你为什么还不知足?呵呵,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点小把戏,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扫把星,难道你忘了之前的事情了?人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家还能喜欢你吗?”
“江雪。这都是你逼我的。你这个坏良心的狗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货色。”
许美琴恨不得用最脏的字眼骂江雪。
江雪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那些屏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字。
过了不久,许美琴又发过来一条消息,上面写着:\\\"谈谈吧。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亲爱的姑娘。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江雪忍耐不住了。
她打了一段字,发了过去:\\\"首先。我根本不想嫁给什么富豪,我想你误会了,许阿姨。我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想要什么条件,而是因为,我要读书,我不想这么早结婚,更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许阿姨,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了,你对我造成的伤害,你终生无法弥补。\\\"
这段话发出去后,她的手气到发抖。
她把手机重重摔到床上。
然后起身去了卫生间。
江雪选择用极端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取下淋浴头,浇到自己的头上。
浑身湿透。
冷水从头顶浇落,漫过眼前,淌湿身上的毛衣,裤子。
湿透了的毛衣紧密贴肤,冷到了骨子里。
她打了几个哆嗦,牙关软了。
她张开手捂住脸,任由冰凉的水滑过自己的肌肤,渗露到自己的脖颈里去。
手臂上那道疤触目惊心。
她用水浇着自己的身体。
过了会。
浴室里热气腾腾。
江雪缩着身体,踮着脚走出了卫生间。
她身上裹着白色浴袍。
掀开被子,盖在身上。
以许美琴不依不饶的为人处世,她肯定不会因为江雪的一番言谈就改变自己的想法。果不其然,许美琴动用了手段,找到了江雪所在的宾馆。
敲门声咚咚咚。
江雪睁开困倦的眼皮,起身,她迷糊地用脚穿着拖鞋。
时间已经是九点四十五分。
江雪喊:\\\"是谁啊?\\\"
许美琴身着黑色的貂皮大衣,手臂叠在胸前,戴着墨镜,挎着价值上万的包。
两个跟她一样戴着黑色墨镜的保镖大哥,西装革履,方块脸。
一左一右站在许美琴的身边。
许美琴转头,示意保镖大哥。
保镖领会了意思,又敲了敲门。
许美琴见江雪还是不开门。
她放出狠话:\\\"把门踹开。\\\"
江雪跑到窗户口,打开窗户,顾不得身上的单薄浴袍,冷空气往她身上钻,她打了寒噤,往下看去——她身处四楼,要是跳下去的话,就没命了。
宾馆的经理与许美琴相识,他一听许美琴说江雪是自己的继女,逃学出来玩,就连忙献上了钥匙。
许美琴用钥匙打开了门。
.............
中灰色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女孩的照片。上面的女孩笑容很淡,神情复杂,背着背包,坐在秋千椅上晃荡。
偷偷拍下这张照片的男孩,贴在了自己房间的墙壁上,男孩在距离照片不远处看着这张照片,他下颌线分明,眼睛深沉默然。
男孩垂下头,坐在灰色的沙发上。
窗外的雪停了。
宁谧的夜晚在迷蒙雪天里滤过清澈。
夜晚那样静悄悄,把所有人的心声与愿望都收揽了。
他祈求上天,能不能,让那个照片上的女孩,爱上自己。
他宁愿她知道自己一如既往,从始至终的喜欢,也不愿她把自己看做朋友。
江明又回到了照片前。
他的手指摩挲过照片上的女孩的脸,他低垂着眼睛,喃喃自语。
\\\"我爱你啊,你知道吗........?\\\"
十一点的时候,季诗语才停下手里的笔,给沈闻俞发消息,道过晚安,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美梦。季诗语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可是悲伤的情绪又袭上心头,却又夹杂着怀念与愧疚,她又想起了下午做的那个梦——她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母亲。
她在对江明说起那个梦境的时候,还忍不住想要哭出来。
她选择了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
希望语语能够幸福。
妈妈希望自己能够幸福。
季诗语擦掉从眼角流出来的眼泪。
她选择了与沈闻俞复合。
因为她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了沈闻俞。
她无法看他去爱上别人。
只因她已深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