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莫城堡外,一千奥地利士兵站成一排,唱起了难听至极的日耳曼民谣。
站在城头上的费尔莫伯爵战战兢兢地询问左右侍从:“奥军来了吗?”
他的大儿子紧张地回话:“如来。”
伯爵安心地点了点头。
过了五分钟,他又惴惴不安地再问道:“奥军真的来了吗?”
二儿子回话道:“如来。”
伯爵又看向自己的女婿,同时也是城防军的司令官:“奥军到底来没来?”
女婿:“若至。”
距离奥军开始兵围费尔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奥地利人几乎砍光了附近的森林,建造起戒备森严的十里连营,打造的抛石机与井阑不计其数。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强攻君士坦丁堡。
劳师远征,奥军随身携带的补给并不充裕,于是索性在附近纵兵抄家,费尔莫城堡附近的领地尽数遭殃,至少十个骑士封邑完全沦为废墟。
最该死的是,奥地利人只抢粮食不杀人,还故意把烧毁村庄的居民赶入费尔莫城堡,让可怜的伯爵欲哭无泪。
别烧村子,再烧粮食就不够吃了,求求你们别烧了!
尼古拉五世亲自统帅的教皇军,自罗马出发,沿着古老的罗马古道向东进军,于两日日后抵达了费尔莫以西四十里左右的阿曼多拉。
近万人的大规模行军很难掩盖踪迹,事实上,几乎和教皇军出征同时,于费尔莫围城的弗雷德里克就收到了情报搜集官博罗诺夫的通知,立即开始有序地上船撤离。
奥地利的亚得里亚海舰队的规模有限,六千奥军的必须分三批次撤离。
为了不引起费尔莫城内守军的疑心,弗雷德里克大胆地将驻军位置前挪五里,日夜不停地向城内诵唱他自己都觉得难听的奥地利山歌,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势头。
等到尼古拉五世兴冲冲地率军抵达费尔莫的郊野,最后一批奥军恰好登船完毕。
弗雷德里克特地命令舰队等候,一直等到尼古拉五世和他的大军闻讯来到岸边,瞪大眼睛干巴巴地望着战舰飘摇的风帆。
“教皇冕下——”
站在最宏伟的三桅旗舰上,弗雷德里克绷着都快笑烂了的脸。
“海风刺骨,还请冕下保重贵体,别送啦——”
河岸边,尼古拉五世翻身下马。
纯洁的教皇白袍粘上海边的泥浆,华贵的红宝石权杖的扎进松弛的沙粒。
听着老仇家贱兮兮的呼喊,尼古拉五世气得浑身发抖——但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
他冷哼着挥袖而去,任由奥军乘船离开。
弗雷德里克自知讨了个没趣,耸着肩返回了船舱。
第二次意大利战争就这样虎头蛇尾的,在无一人伤亡的情况下落下帷幕。
教皇国战胜宿敌,一雪前耻。奥地利收获美名和一纸婚约。那不勒斯也保留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是一场没有彻底的输家的战争。
1448年8月25日,持续近一年的南北双线战争结束,打空了多年积蓄的国库和储备粮后,奥地利即将开始为期不短的休养生息。
奥属摩拉维亚,针对叛军的“围剿”还在继续。
冷兵器战争时代,掌握敌人动向的侦查手段是决定军队前行方向的重要依据。而很明显,自耕农出身的基诺申科夫并没有很好地掌握这项技巧。
起义军向沿途村庄粗糙地打听着奥军的动向,但只得到了“奥地利军队也许已经出动”的暧昧回答,根本没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相比之下,在起义军身后紧追不舍,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的奥地利部队从容不迫地从他们经过的定居点完整地得到了敌人的前进方向。
这一切都离不开盖里乌斯娴熟的指挥技艺。
同罗贝尔相比,盖里乌斯没有类似掌心油画的“俯瞰”才能,但戎马一生的战争经验让他对敌人动向的嗅觉如猎犬般敏锐。
按照诈败的计划,奥军稍微与其交战了两三次,却遗憾地发现这支起义军的战斗力简直无可救药。
基诺申科夫率军首战不利,立即引兵继续向东狂奔,转眼间已是进入了混乱无序的东摩拉维亚。
奥军驻足边界,任由义军向东逃窜。
走在士气低落的战阵中央,基诺申科夫仰头遥望愈行愈远的布拉格家乡,毅然扬鞭远去。
“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有一路向前奔驰。”
曾经在庄园屈辱的生活历历在目,在太阳下行走过的众人绝无可能甘愿再次戴上镣铐,事到如今,唯有死亡可以将他们与自由割离。
布拉格的摄政王近日有些忧郁。
在结束与奥地利的战事,并伴随波兰国王卡齐米日的撤军——匈牙利的尼特拉大公出兵偷袭王国首都克拉科夫,逼迫卡齐米日不得不放弃进攻下西里西亚的打算——伊日终于得到喘息之机,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镇压波西米亚的胡斯叛乱上。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虽然季诺维耶齐的胡斯叛军已经许久不曾攻打新的领土,似乎满足于现有的占领区,但王国军依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先是内战伤亡过半,再后来被盖里乌斯送了一波大的,如今的王国政府总兵力不足五千,根本无力与兵力超过三万的叛军对垒。
一日不消灭叛军,布拉格王都就一日无法取得和西北各地的联系,伊日也就一日摘不掉「布拉格的伪王」这样嘲讽性的头衔。
他只能暂且放弃收复失地的打算,老老实实地休养生息,恢复兵力,然后被财政账单上的骇人赤字搞得满面忧愁。
“哎……”
伊日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梅伦娜?”
他轻声呼唤着仆人的名字。
之前还不见人影的梅伦娜很快如鬼魅般显露身形,清冷地眸子无言地望着他,仿佛在询问他有何要事。
“没,我就是无聊,想喊一下你的名字……哎哎哎,别走啊,听我说几句话嘛。”
伊日连忙伸手拦住转身要走的女仆,牵着她坐在王座上,自己则下座踱步,苦笑道:
“以前先王还健在的时候,虽然与我时常不对付,却总是令我安心,无须忧虑万一国家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他一声叹息,“现在,虽然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我却已是波西米亚的无冕之王,梅伦娜,为什么我反而更怀念从前了呢?”
梅伦娜平静如水地答道:“因为大人您仍然是孩子,孩子就是需要监护人的管教。”
伊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我已经快三十岁了,却还是听得到有人嘲笑我幼稚。从前,我把父亲遗留的理想作为己任,但仔细想想,我的生涯不过是父辈事业的余烬,我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野心……对了,维也纳的皇帝好像要结婚了,你说我要不要送些礼物?”
梅伦娜歪过头:“您的野心就是结婚么?”
“啊哈,被你看穿了。”伊日抬肩摊手,“哎,可惜没人看得上我这个蠢货国王,你估计也不会愿意嫁给我这样的货色吧?”
“我愿意。”
“是吧,我看我还是……啊?”
梅伦娜突然踮起脚尖,淡粉色的嘴唇轻轻贴上伊日的脸颊。
黄沙漫天,遮天蔽日。
近东地区,埃及马穆鲁克王国。
在阿拉伯语中,“马穆鲁克”意为“被拥有的人”,因而“马穆鲁克”原本的含义是阿拉伯贵族的奴隶。
十三世纪中叶,被西方诸国誉为“骑士王”的萨拉丁·阿尤布·本所一手建立的阿尤布王朝急转衰微。1252年,阿尤布王朝末代幼君被废黜,国家就此覆灭,辉煌一时的埃及马穆鲁克王朝就此登上历史舞台。
经历二百年的发展,马穆鲁克王朝所统治的埃及王国占据着西至阿尔及利亚,北抵安条克,东达波斯湾的辽阔疆域,可谓盛极一时。
但正如无数历史所证明的那样,盛世与衰亡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就在马穆鲁克王朝盛极而衰时,北方的奥斯曼苏丹强势崛起。1517年,抵抗未果的埃及终究覆灭,奥斯曼帝国在其遗迹上冉冉升起,马穆鲁克王朝也因此常被戏称为“高级(土)鸡饲料”。
1448年,埃及在地中海的商路全部被威尼斯商队抢占,来自东方的陆上丝绸之路贸易也由于波斯内战而中止,国家财政陷入可持续性总崩溃。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宫廷禁卫阴谋不断,俨然一副帝国暮年的亡国之景。
白袍人用手遮挡着眼前的狂沙,厚重的头巾包裹面孔,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
他奋力将拐杖插进松软的沙土,亦步亦趋地向东慢行。
在行走了三天三夜后,白袍人终于在地平线的末端望见了那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小镇,伯利恒。
“哈!终于到了!”
白袍人喜出望外地拽掉头巾,立刻就被风沙灌了一嘴。
“咳咳咳咳……见鬼,这鬼地方的气候一年比一年差了。”
他苦着脸吐光嘴里的沙子,一步步走进满是土黄砖瓦房的小镇。
在随便闲逛了几条街后,白袍青年很快寻觅到一间看起来还算合格的旅店,推门而入。
旅店里到处坐满了阿拉伯面孔的伊斯兰教徒,白袍人作为人群中唯一一个欧洲面孔的基督徒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好在,伯利恒作为耶稣与大卫王的出生地,常年吸引着无数的基督徒和犹太教徒前来朝圣,当地的伊斯兰教徒早已习惯了外地的异教徒前来投宿。
排出十枚金光闪闪的杜卡特金币——拜无孔不入的威尼斯商人所赐,这可是环地中海地区的硬通货。
他坐在吧台后,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安歇之地已经选好,接下来就是正事了。他此行不是为别的,正是为了盗墓刨坟……呸,探险寻宝。
白袍人随手把拐杖杵在地木地板上,撒手,任拐杖随机倒向一边。
“嗯,当年大卫就住在南方吗?”他喃喃自语道,“好,事不宜迟,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