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休养一整晚,罗贝尔心口的剧痛稍有缓解。
虽然再用力揉搓的时候仍然有股钻心的疼痛。本地最好的草药师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诺,他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胸口淤血,盖里乌斯和卡特罗恩这才放下心来。
刺剑战团的士兵们在太阳升起之前收拾好行囊,将行李堆上马车。
但到了即将出发的关键时刻,罗贝尔却犹豫不决了起来。
昨夜的神秘女人如一团黑雾阴霾覆盖在众人心头,他无疑是其中最忧虑的一个。
他现在的最优解或许该是马上调头回国,随便找个理由召集军团,尝试用绝对兵力的碾压解决困难,最为稳妥……
“不管用。”
失踪了一整晚的灰背隼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声音在任何不希望被听见的人耳中都仍是鸟鸣。
“你终于来了。”罗贝尔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被那女人弄死在半路上了。”
灰背隼后怕地叼咬着羽毛凌乱的羽翼:“真是差一点,要是苍蝇就被拍死了,还好是只鸟。”
“你媳妇儿呢?”
“死了。”白袍人的声音略带愤懑,“我好不容易才挑的一只眉清目秀的小母鹰啊,该死的贱人,一定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看来你昨晚也经历了不少风雨。”
罗贝尔忧心忡忡地望向被遮天蔽日的茂密黑森林遮蔽的西部群丘。
“你刚刚说不管用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们的对手是个难以想象的懦夫。”灰背隼狠狠骂道,“但凡你表现出一丁点的棘手,祂马上又会缩回深不见底的暗渊。”
“那个女人。”罗贝尔将昨夜借助火炬微光看见的女人的狰狞相貌大致向白袍人形容了一番,“……烧伤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不知道。”
白袍人斩钉截铁道。
“这世上每秒钟有成千上万人在出生和死亡,鬼知道对方什么来路。反正,那女人肯定生前名声显赫,否则路西菲尔也不会选她作血肉傀儡了。”
“名声……”莫名其妙听到这样一个词,他的脑子被一个个大大的问号填满。
“因为是设定啊。”白袍人幽幽道,“塔尔塔洛斯(t?ptapo?),遥远的地狱边界,以冥河与地狱门为界,同人间相分割。三头犬刻耳柏洛斯镇守地狱门,除了赫拉克勒斯那样的名震天下的半神英雄,鲜有人得以回返。”
“希腊神话,我最喜欢的故事集。”罗贝尔点点头,“我们当年上课的时候,同班女同学最爱嗑冥神珀尔塞福涅和赫拉克勒斯的cp了。”
“was,这二者之间有任何关联吗?”
“泊尔塞福涅是女性,赫拉克勒斯是男性,足够构成嗑的基础咯。”他戏谑地调笑道,“其实就算不是异性,也不是不行,比如伊阿宋和赫拉克勒斯,我们那儿的学生一般叫他们‘金羊毛组合’,据说伊阿宋会用弓箭的羽尾把金羊毛塞进赫拉克勒斯的……”
“哇哇哇,别再讲了,停止。”灰背隼双翅交叉,露出拟人般的抵触态度。
“总之,哪怕条件再荒唐再苛刻,就算明知1+1=2这个事实,也必须列出复杂的函数方程运行计算,这就是程序的正义。”
他的语气有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所以我才说,祂只是个手握高级权限的低级智能,论智力不会比十岁稚童高太多,否则你也不可能轻松就把他的两员大将收入麾下了。”
他说的两员大将,自然是指盖里乌斯和法罗。一个被复活成老人,操控起来能力不足;一个只顾顺从自己心意,完全不受控制,只因“看罗贝尔顺眼”这样简单的理由便叛变了主人。
昨夜来袭的第三名敌人,按白袍人的说法,是晨星之子承载极限内的最后一个对手。摆明有碾压他们所有人的武力,却忽然放下了屠刀,这不大符合一个不死不休的敌人的做法,最可能的解释是:敌人生前的自我意志抵抗了战心。
“我还是不明白,我们都是基督徒,为什么总是说希腊人的故事。”
“‘故事’都是一脉相承。”灰背隼灵动地在他肩膀上跳了几个来回,“人会死,所以害怕,不希望短暂的一生稀里糊涂地终结,至少死后灵魂该有个去处。所以该有个冥界,或者天国,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人类这种生物就爱听这样的故事,所以我们就这么编。”
“编……”
“真正的地狱,你已经见过了,和《圣经》讲的有那么‘一捏捏’差别。”天知道一只灰背隼怎么用翅膀和羽毛模仿人类的手指比出了“小”的手势,“人死之后,灵魂会在地狱中等待重置。罗贝尔,你怕死吗?”
“怕。”罗贝尔的声音相当轻微。
“是了,我们都害怕,其实我也怕死,所以才希望早点把那个恶劣的程序错误解决掉,否则死的不一定是谁了。”
灰背隼展翅飞翔,在他的头顶盘旋,撂下最后一句话,当然,在伊莎贝尔等人听来仍是一声嘹亮的鹰鸣:“继续向西!目标纽伦堡,出发出发!”
一行人的车队缓缓走出山谷,向北继续进发。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他们当晚便能抵达北方隶属于英格尔施塔特伯爵的雷登郡,在城镇里安顿一晚,第二天到达卡斯特尔,第三天到达纽伦堡自由市,最终一路抵达法兰克福。
行程计划很美好,于是果不其然,第一步就出了偏差。
在通过伦根菲尔德郡北部道路的关卡时,罗贝尔等人的车队被普法尔茨的士兵当场拦下。
他们看见了道路两旁堵成长龙的马车车队,许多来自巴伐利亚和萨克森的贸易商队和他们一样被堵在了关卡附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严峻事态,让这许多普法尔茨士兵如临大敌。
然后,他们就听见
“前日,或者昨日!伦根菲尔德走失了一支巡逻小队,今早有士兵汇报在南部地区发现了十五具遗体,正是我军走失的士兵!”负责管理哨卡的小队长大声呼喊道,“我们在事发地发现了大量马车车辙,如果有人得知相关情报,请立即上报我军,在将凶手缉拿归案之前,伦根菲尔德全境封锁!”
卡特罗恩对盖里乌斯小声说了句“糟糕”,恰好被路过的士兵听了个正着。
“那边那个,说什么呢?”士兵厉声呵斥道,
卡特罗恩连忙摆出笑脸:“哎哟,这位军爷,实在不好意思。我家主人是皇帝陛下新封的领主,上任途中,能否请贵军行个方便,您看。”
他拿出罗贝尔受封的羊皮卷轴,在士兵眼前拉开,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罗塞尔·德·奥尔良”和“埃桑格莱茵伯爵”。
“啊,原来是伯爵大人!下官失礼了!”问询走来的小队长急忙向坐在马车里的罗贝尔和伊莎贝尔躬身施礼,“下官没见到您的过境请柬,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招待,让伯爵和夫人受惊了!”
“没关系,不知者无罪。”罗贝尔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也曾是军中人士,知晓护卫的辛苦,不希望劳烦沿途的将士。”
依照大部分中西欧国家的习俗,他国领主的车驾在穿越本国过境时,本地领主有招待之义务,士兵有护卫之责任,让本就生活条件艰辛的基层士兵平添工作。
小队长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感动,紧接着,便被更坚定的眼神取而代之。
“亲爱的伯爵,您的善良就像圣母玛利亚的慈爱一样令人感动。我这就上报郡守大人,一定为您补足待客之礼,请务必不要拒绝!”
“嗯……嗯?等等,我……”
罗贝尔大惊。
没等他说完下一句话,兴奋的小队长便跑得没影,更多的普法尔茨士兵被安排在周围保卫他们的马车。这下子,好像彻底走不了了。
“喜欢加戏,嗯?”伊莎贝尔坐在旁边幸灾乐祸,“哦,善良的伯爵大人,看来我们不得不享受这里郡守的招待了,你不是说你想尽快立刻这儿吗?”
罗贝尔嘴角抽搐。
“其实,也不完全是坏事。”
“嘴硬。”
“你看,昨晚我差点就被刺客得手,前路还不知有何凶险,正好可以从长计议。”
“接着嘴硬。”
“我们的补给也不多了,正好在城里采购一番,听说伦根菲尔德的红酒是当地一绝,你难道不想尝尝吗?”
提到红酒,伊莎贝尔总算有所心动。
假如在这世界上,有什么人比欧洲男人更爱好品尝红酒,那就只有欧洲女人了。
“也好,反正暂时走不了了,尝尝也无妨。”她略有忧虑的说,“只是,千万别被发现是我们杀的人,不然就太丢人了。”
只是丢人而已。
罗贝尔现在的身份是帝国伯爵,杀死的士兵也是沿途劫掠的乱兵。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就去瞧瞧那座昨晚没进城的伦根菲尔德城堡,也不是坏事,不是吗?
她才不会承认是想洗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