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塞尔·冯·威斯特法伦。
讲道理,罗贝尔·诺贝尔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掩人耳目却读起来不顺口的新名字。
“罗贝尔”是一个典型的法国男人名字,寓意“希望与光明”,其泛滥程度可与汉斯和约翰比肩。相比之下,罗塞尔(rossel)既不朗朗上口也不寓意深远,完全是弗雷德里克拍脑袋的结果。
他宁可改名成罗伯特,起码听起来像个德国人或意大利人该有的名字。
“嘎吱。”
他书房的木门被两个女人粗暴地推开,木门重重撞击在墙壁上,将天花板上的积尘都震了下来,随之而来一阵尖锐的争吵。
“我先进来的!”
“明明是我先,我的左脚先踏进来的!”
罗贝尔的脸上凝聚起痛苦的情绪,用两个棉球塞住耳朵,随手把桌上的军事部署图翻了过去。
开始了。
江天河和伊莎贝尔,他一辈子都逃离不了的两个可怕女人。一个拿惯了锻锤,刁蛮成性,一个扯惯了头发,怪气阴阳。本以为伊莎贝尔能有点贵族家小姐的涵养,却发现所谓涵养不过是本性外的伪装。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莱昂诺尔皇后奢靡成性,哈勒法迪的妹子拉维娅是个彻头彻尾的伊斯兰神棍,艾伊尼阿斯的宝贝女儿加布里埃拉动不动就在教会里给他来个狠的……世上简直没有好女人。
二十多年了,他这辈子见识的最有涵养、最有气质的女性,竟然是当年那位出轨的安科纳老骑士的糟糠之妻,还有已故的伊丽莎白夫人。
救命,救命……
别吵了……我还在上班呢……
“罗贝尔!”
江天河高声喊道,这时,罗贝尔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羊皮纸与黄纸混杂,摞得那叫一个参差不齐。
她将文书堆重重砸在桌上,趁罗贝尔翻看的工夫,开口说道:“我把维也纳的皇家冶炼厂卖掉了。”
“啊?!”
罗贝尔悚然一惊,下意识把文书堆推开。纸堆从中间倒下,露出一张厚重的羊皮纸,最上方用德文写着“移交契约”,右下角则是两个拇指血印。
“为什么?”他愕然起身离座。
“你不是已经当上威斯特伐利亚的伯爵大人了么。”她甩动着手上的一串钥匙,罗贝尔记得,这是皇家冶炼厂仓库的钥匙。
“伊莎贝尔写信跟我说了,你现在战事激烈,很缺钱。”
她停止甩动,把钥匙链抓在手心,得意地笑道:“所以我就把厂子全卖了,你猜多少钱?四万八千弗洛林!”
他马上扭头瞪了伊莎贝尔一眼,后者吹着口哨,转着眼珠看向窗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我……天河。”罗贝尔坐回座位,捂着额头,“缺钱是事实,但是……”
“没什么可但是的。”江天河手腕一甩,把钥匙串抛了过去,“四万八千金币不是个小数目,好在买家有良心,包送到户。三周以后,护送钱箱的部队就会抵达威斯特法伦,你的任务就是在那之前把那里打下来。”
震惊的心情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在罗贝尔的心中不断翻涌、激荡着,久久不能平息。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天河会突然产生卖掉那个耗费了自己整整十年心血的冶炼厂这样荒唐的念头。
冶炼厂承载了无数人无数日夜的辛勤付出的地方啊!每一砖每一瓦都铭刻着曾经洒下的汗水;每一台冶炼炉的建造位置都是专人亲自选定、每一箱工具的购置都……
这里不仅仅只是一座普通的工厂那么简单,更像是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般珍贵无比!然而此刻天河却毫无留恋地想要将其割舍出去?这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罗贝尔感到困惑不已。
但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他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谁买的。”
“是博罗诺夫——”
罗贝尔眼神一冷。
这一瞬间,他开始思考,如何动用包括但不限于谋杀和逼宫的手段,把冶炼厂从仇家手里抢回来。
马雷克,也就是基诺申科夫,代替教会操控着维也纳的地下帮派,其中尤以摩拉维亚人最为狠厉,为了钱,砍皇帝的事都干得出来。
谋人性命无疑会弄脏他的名声,但无妨,人心总是对胜者多有宽容。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江天河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挡住他的脸:“你先别着急嘛,我知道你讨厌他,但他只是个假扮成买家的中介,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他可凑不出四万八。”
她嘟着嘴。
“我看过那些金币,足斤足两,但是新得离谱。贝尔纳多银行长和我聊过,皇帝陛下前段日子要求佛罗伦萨人新造了一批弗洛林金币,用来稳定弗洛林和杜卡特之间的汇率。”
“你的意思是……”
“对,八成是狗皇帝把冶炼厂买回去了。”她叹息着说,“当初建立工厂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千金币的投资,近十年过去,又花了四十八倍于当年的价格买了回去。那位有趣的皇帝陛下,可真是不会做生意啊。
不过……四万八千,这就是咱辛苦十年的价格了——我本来以为我的十年能更值钱的。”
“讨了便宜还卖乖。”伊莎贝尔撇嘴道,“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见不到四十八块金币,足足四万八千弗洛林,不知道够买多少人的性命,你的十年可是昂贵得很呐。”
“无所谓,大不了便宜了那个狗皇帝。”她得意地叉着腰,黑色的及肩长发甩向一侧。
“我能用十年建立自己的事业,再用三年就可以复刻一次成功的轨迹。我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值钱——金币可买不走我脑子里的知识——我把记载着新冶炼技术的书连带着书房全都烧了。”
“小聪明。”伊莎贝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陛下又不是蠢,他可以从铁匠们的嘴里问出你所谓的新技术,你这样不过显得自己小气,白白让人腹诽。”
“没用的,我对技术保密可是很严格的。”闻言,天河依旧得意洋洋,“流水线上的铁匠擅长的不过某几个方面的技术,没有我这个生产总监来统筹,他们连把材料塞进哪个炉子的顺序都弄不清。单是把丢掉的本事学回来就有他们的苦头吃,我才不怕。”
“太卑鄙了。”罗贝尔由衷感慨道。
“实在是太卑鄙了。”伊莎贝尔感慨接话。
江天河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怕破坏自己在罗贝尔眼里所剩不多的“美少女”形象,她本来还想遥遥对着维也纳的方向比个中指:
“别开玩笑了,我花钱研究的新技术,凭什么白给别人用?想使,就交钱来,专、利、费。”
“嘿欸~财迷。”
“那可是我亲生孩子一样的宝贝工厂,当然要利润最大化了!哼,不过,这么技术性的问题,恐怕某个连邮政快递都弄不明白的蠢女人是不会理解的吧。”
江天河阴阳怪气地说道。
“贵族应当拥有慷慨与博爱之心,这么道德性的问题,某个粗鲁又不贴心的泥腿子恐怕也很难学会吧。”
伊莎贝尔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