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王朝晋佑二十年,青帝宠帝后金氏,王道失衡,国运衰落,灾祸频仍……
幽州城,北郡侯府,世代将帅之家。
是夜,北郡侯府一品诰命谢太夫人,卒了。
青帝连夜下诏,封谢太夫人为儋国夫人。帝后金氏另赐冥器、棺椁。
谢太夫人停灵七日,受百官吊唁。
谢太夫人是南海儋州王的次女,长姐嫁给太皇封太妃,弟弟又是相国,当得此等殊荣。
灵堂里,一位少年一身白衣,一直跪拜在谢太夫人的灵柩旁,不眠不休的已经跪了五六日。
不知何时,灵堂大厅外,侧房顶飞檐后幽暗处,出现了一个少年,他冷眼看着江家办丧事,不动声色。
现任家主江星磨,正向北为母亲行招魂礼,神情异常悲戚。
灵堂外只露出一双装满故事的眼睛的少年,嘴角勾起一丝冷酷,心道:招魂引魄,装神弄鬼。我巴不得她立刻魂飞魄散,下十八层地狱才解我心头之恨。
江星磨的妻子,樊霜郡主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亲手为她的婆母沐浴,擦身。后又万分恭敬地给她穿寿衣,戴寿帽。
相国谢松卿主持入殓。
先是小入殓,给谢太夫人裹上四层衣衾,再行大入殓,把她放入一口千年松木寿棺,谢太夫人口含宝珠。寿棺外还套有牛皮棺椁。
入殓后,停灵待葬。
灵堂里的那少年就一直跪在那里,一身白衣,也许是孝衣太白,衬着这少年的脸也越来越苍白。
他就是江星磨的儿子江离字如济,江家的少主。
这几天,江如济见了许多人,他根本辨不清,他也不想分清,无非就是王孙贵胄、侯爵世家、文臣武将。
这些人,婆婆活着的时候和他们周旋游刃有余,而他与为官之道,根本就兴味索然。
此后他又不得不勉为其难。谁让他没的选择,是江家的少主。
他在想,外面那少年意欲何为?他刚一现身西墙外,江如济就觉察到了。
“恭迎宣南王、世子、郡主前来吊唁。”随着鹰扬的高声引领,江如济转头看向门口,集中心神,暂时不去理他。
开明王朝建都蜀中,蜀中金氏是王朝第一大族,也是开国五大重臣之首,在京都的王府丹楹刻桷,耸入云霄,比帝宫还要奢华。
宣南王金啸昆是帝后金丽玑的兄长,权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他腰围金宽带,宝石玉片镶嵌其上,圆实的肚子顶着,步子迈的很大,也很稳健。
他的脸满面红光,他拈着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不见一丝敷衍。
其实,他心里很得意。
帝后受宠的这二十年里,他库房的奇珍异宝堆积如山,掌握的兵权杖钺一方,前不久,他还夺了江家的军权。
如今的江家后继无人,就剩下个空架子。
金啸昆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少女,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
世子金夜狄现任帝都蜀中军主将,金啸昆并不善于行军打仗,他想让儿子去军中历练,增长军事才干,顺带立个功。
金夜狄养尊处优,忍不了军营黄沙漫天的校场,吞不下粗粝的饭食,军中主帅金连季更不敢得罪这位贵子,对他曲意逢迎,常送美酒、珍宝、美姬到他的营帐。
金夜狄都笑纳了,整日乐不思蜀。这些金啸昆不可能不知晓,他很了解他的儿子,其实文武兼备,只是学艺不精。兵法也通,只是不求甚解。至于其他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金夜狄肤色白皙,两颊无肉,算得上英俊,他拜身的时候,并不想拜下去,只微微欠了欠身,就倏然直起,很是敷衍。
他又面对着江如济拱了拱手,江如济还礼,抬头的时候,他看到了金夜狄脸上闪过的笑意。
那笑容明摆着的挑衅、轻视、得意、狂妄和无知。江如济注视着他,无知者无畏,何必与他一较短长,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耳边传来金啸昆的寒暄:“北郡侯节哀顺变”,江如济抬头见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赤诚,好像是对着最好的朋友说的。
他又看向阿爹,江星磨泪痕未干,鬓角已有白发,眼角已有细纹。
江如济都看在眼里,心底升腾起一团火,他想:也许,我生在江家,就没有选择,该为江家的荣辱一战了。
那藏在灵堂西墙上的少年看了一眼日头,心里算着:时辰到了。
谢太夫人的灵灯灭了,悄无声息,白烟直上,并没有风。
“灵灯……灵灯怎么灭了?”一声惊呼。江如济跪直起身子,樊霜郡主不禁啊地一声,时间仿佛定格了,众人一脸疑惑,更有下人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
那是金云骞叫的,她这一嗓子,手指顺势一抖,拈着的香,掉在地上,断成几节。
她好似没察觉香掉在地上,纤细的食指,指着灵灯,她穿着金丝流云长裙,绾着双寰望仙发髻,身形玲珑小巧。
香落地上,她也许是故意,也许是不小心。江如济见了,他并没有多想,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
灭了灵灯,断了香火。
樊霜心惊肉跳:婆母难道知道了那件事?是以阴魂不上奈何桥?
江星磨泪流满面,惭愧顿足:江家如此局面,阿娘定是不能安心的走。
金啸昆愣了下,这老女人,一世要强。死了还是不甘心,还想和本王斗。当真不自量力。
江如济心如明镜,下人在婆婆的调教下,做事一向一丝不苟,何况阿娘又严苛,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定是外面那个少年施了什么妖法,灵堂肃穆,他也不能大肆宣扬,再看那少年,他已经不在。
江如济不动声色,想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金云骞对自己的叫声很满意,想着:最好再灭一次。
她又拈了香,插在香炉里,虔诚道:“谢太夫人,您在世时就英明神武,如今泉下有知,当知我不是故意把香弄到地上的,别怪我。”
说罢,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瞥了一眼那少年离开的地方。
她这一瞥,也被静观其变的江如济察觉到了。
江如济思忖:难道外面那人是宣南王府派来的?为何要躲在暗处?难道宣南王知道了那件事?
金家得意的来,得意的走了。
江星磨送至门外,等他们上了轿子,转身回府,下人禀告:空海大师到了,江星磨听闻快步走进府里。
金云骞的轿子跟在她阿爹,大哥的后面,走了几步,她从窗口伸出手,拍了下她的侍女,轿子停下,她猫着腰下了轿子,又偷偷地溜回了江府。
江星磨向空海讲述了方才奇怪的一幕之后,问道:“大师,您看这是因何?”
空海迟疑一刻,托词道:“许是太夫人生前和长姐最好,太妃在宫中不便送最后一程。是以不能安心,太妃得知,命人送了她亲手抄写的《地藏经》一部,交于我寺,待贫僧超度给太夫人,家主就可安心了。”
“阿弥陀佛,多谢多谢!”
众人觉得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但是谁也不敢说破。空海已近不惑之年,神情端直,心气平和。
他看向江如济,越来越白的脸,关切道:“江少主身子还不强健,起身歇息歇息去吧!”
江星磨这才想到他儿子已经跪了六日,见他面无血色,头上汗涔涔。
“鹰扬,带少主回房休息。”
鹰扬快步进来,这少年壮实的背,如同猛虎。他一双犹如鹰爪的大手,过去搀扶起了少主,动作却很温柔,江如济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好像没了腿。
他弓着身子,拉起少主。江如济站了起来,还是不能走,鹰扬蹲下,背着少主,向冷桂轩走去。
“放我下来吧。”江如济轻声道。他的腿有了知觉,就不想麻烦别人。
“我口渴的很,你去帮我端杯茶来。”
江如济站在厨房门不远的地方,后面是一片幽清静谧的竹林。
君子远庖厨。
鹰扬道:“你对他们总是这样好。”
到了冷桂轩,再命人传茶又不是不行,江如济不想给别人带去麻烦,道:“这几日,家里的仆人不够用,还是舅公调了些人手过来。”
鹰扬不再多话,去了厨房。
北郡侯府的后厨,此时说的热闹非凡,吵的唾沫横飞,听着津津有味。
“刚才太夫人的灵灯灭了,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
“这是不祥。”膳房婆子压低声音道。
“七日前夜里,太夫人卒了,我听见她像是想说话,喉咙里呼噜呼噜的。”
“对对对,我也在,也听见了。”
“入殓的时候,我服侍着,棺椁里还有声音。”坐在矮凳上的一个老妪,剥着韭菜的手停了下来道。
\"别说了,吓死人了,这青天白日的。\"年轻的一个女仆捂着耳朵,缩着脖子。
\"谢太夫人卒了,你们江家怕是要败了。\"
\"败了?谢太夫人走了,还有家主、少主,你这话可怎么说的?\"
\"谢太夫人,未出阁前在儋州,就帮着王爷理事,哪个不景仰?哪个不佩服?嫁到你们江家,每有出征,必披挂上阵,与江老军侯并肩杀敌,还给你们江家,诞下三子,封一品诰命,哎呀,真是风光。”
那谢家的女仆,艳羡之后又叹了口气:“可惜,那年出征平叛,江老君侯、两位少主为国捐躯,唉……现在这位家主,谁不知道是个浪荡子。有人说江家以后怕是要败了。”
江家不服:“谁说的?看我不撕烂了她的嘴。”
“我们相爷。”
一时语塞。
“外面街坊里间都传,如今的家主,在家的时日不如在外的时日多。听说,家主不修文,更不习武,整日行医采药,想着悬壶济世哩!江家的祖宗里哪有行医的?”
谢太夫人在世的时候,可没少操心,家主和樊霜郡主成亲后,也收不住他的心,如今江家的兵权都被宣南王夺去了,他也不着急。”
“咱这家主,就不该生在这侯门世家呀。”
“家主一片慈心,不像谢太夫人,听说平叛回来,太夫人就逼两位年轻的少主母自尽。说是给两位少爷殉节。其实是她们无子,又年轻,怕守不住。也真是冷酷无情。”
谢家道:“你懂什么。自古帝王侯爵之家,情爱算个什么。”
“江家还有我们的少主子,打小是太夫人亲自调教,一手带大的。文不输谢家,武不输金家,前几年在军中,唐纪老将军麾下,也是屡建战功。”
“我们相爷也常夸赞少主不错,可惜身子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