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凌从郊野进城,见道上很多百姓拉着板车,踽踽独行,车上高高堆起不知是何物,都用毡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也懒得打听,就跟着进城。
前面拉车的挣命地拉,旁边还有人帮着推,四个木轮碾在地上,压出一道道车辙,如果遇到泥坑,车子咿咿呀呀地响,好像一副穷骨头快要散了架,余天凌就走到后面推一把,他也没用什么力气,木轮车就轻轻如云朵般飘出了泥坑,拉车人冲他连连点头致谢,小声嘀咕:这小伙子天生神力啊!
余天凌也发现耳力也渐长,只要他凝神静气,就能清楚地听到远处人们的耳语,天生神力倒是不至于,他想到空心菜说的话,难道真是那几颗蜜饯的功劳?
他暗暗称奇,又有些可惜,他找师父心切,不然真想在花池多待些时辰,说不定就能见到那位药仙,虽然没有见过,他却在心里升起很想很想见一见药仙的念头。
深秋天色黑的越来越早,还起了雾,水气也越来越重,这样的天要是露宿,沾染了湿寒之气,不利于运功,余天凌想,今晚进城住一夜,明日去城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寻到师父的踪迹。
多的不见首尾的木轮车,陆陆续续进城,家家车头的灯笼也亮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红,如同天上的星子,纸糊的灯笼照的也不远,说不定今是什么好日子,他们去赶集。
沅陵首富之都,果然名不虚传,余天凌进城后,正好到了宵禁之时,守门的官兵并没有关闭城门,而是点上火把,还在查验进城之人,余天凌腹中饥饿,想起师父说起过的那个十二楼。
“喂,十二楼怎么走?”
“哦,你说的是樊楼吧!”路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吃得起樊楼的人,被他打量的难受,余天凌黑着脸瞪着他,装出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哎,要命的快说!”
“就,就在城里,你抬头看最高的那座楼就是。那可是樊家的酒楼,樊家你知道吗?看你是外地来的。”
“樊家怎么了?”余天凌猝然止步。
“樊家大小姐嫁给了北郡侯府的三少爷,现在是侯爷夫人,樊霜郡主,她家是天下粮仓,供给皇家的首富之家。她家的酒楼你吃得起吗?”
“小爷我今天偏要去吃。”余天凌心底生怒,收起没有钱的胆怯。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去吃了再说,大不了记在江如济的账上。
余天凌身手敏捷,快步登上顶楼,原来十二楼是真事,真的有十二层之高,升起的木梯里的机括全用精钢所制,打磨牢固,可以随意送客人到任意一层。
登临顶楼,能俯瞰沅陵江,整个沅陵尽收眼底,余天凌临窗坐下,听小儿介绍完,让小二把这层十二道名菜都呈上来,每层都有十二道最佳菜品,顶楼的十二道是最好的。
小儿倒是没有见人下菜碟,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不多时,桌上就摆满了珍馐美味,余天凌腹中已经咕咕叫了,他管不了那么多,扯下一只鸡腿,就啃了起来。吃的有些渴,他抓起酒壶,刚要对嘴喝,
“没想到在这能遇到你,真不错!”柳焘丝毫不掩饰见到他的欣喜。
“是你啊!要不要一起?反正我也吃不完。”余天凌看她平常女儿打扮,纤巧俏丽,身高和湫儿差不多,竟忍不住思念起湫儿。
柳焘也不推辞,利落地坐在他对面,夹菜就吃,一点不做作,显出几分洒脱,余天凌见之一笑,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余天凌丢了骨头,油乎乎的手只在衣边上擦了擦,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不说话。
等柳焘吃饱了,停了筷子,颇为满意:“樊楼的菜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这顿我请,看你也没钱。对了,你找到你师父了吗?”
“快了,你倒是爽直,我就算没钱,也不能让你付钱,是我请的你。”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给钱。
“你倒是胆大,你不知道樊家也是朝廷的人,你这个通缉犯,还敢明目张胆地来这吃饭。”
“那你来这做什么?能说吗?”余天凌本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是甚喜欢她的性子。
“我来烧粮草。也可以说来送死。”余天凌被她的话愣了一下,又笑了笑。
原来那些木轮车运送的是粮草,“这些粮草清点完了,会有朝廷的人来调拨,我要趁他们没来之前,也就是今晚,烧了粮草,才能活着回闵地。”
见她把生死说的如此轻松,余天凌倒是有些佩服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她。帮谁这场仗都不可避免。
柳焘瞧破他的心思,“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帮忙,如果我能活着,只盼着能再和你比试一场就好。”说着,她冷寂的脸上露出平生唯一灿然的笑容,利落地跳下楼,夜幕中如流星一闪,消失不见。
不多时,余天凌手搭木栏,纵身越入楼顶,坐在十二楼的楼顶上,他还顺拐了一壶酒,躺在楼顶上仰面朝天,酒顺着壶嘴,飞流直下。
“唉呀,这人怎么不见了,也没见他下楼呀!”小儿上楼来收拾结账,只见到一张字条,歪七扭八写着赊账人:江如济。
“怎么可能是少主人,这人冒充少主,真是胆大包天,”
“会不会真是少主朋友?”
余天凌听小儿说话,抿嘴一笑,看着天空,酒水喝尽,他坐起来,看到西北方向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照亮了半壁天空,看着火势一晚是烧不完的。
去烤烤衣裳也不错,他想着从十二楼飞身而下,足踏檐角,缓冲了力量,身体落在大道上的一匹马背上。
“哎哎,我的马。”从樊楼一层跑出来的客人喊道,余天凌耸了耸肩,拍去肩头落下的桂花,回头笑了笑。
青石城是樊家中转天下粮草的内城,此时如同一口大锅,散发着米粮焦糊的味道,无数人蝼蚁般紧张有序地运水灭火,他们有最先进的运水技术,不必像普通人家还要一桶一桶地拎水救急。
金云骞站在青石城上观察每一个人,她敏锐地发现了人群中有个步履从容的少女,这一抹亮色穿行在青石城的边缘,眼见她就要出城。
她面色一转,喊道:“抓住她,就是她放的火。关闭城门。”
金云骞来沅陵还有一件公务在身,就是去樊家调拨蜀军所用粮草,刚清点好,安排手下准备动身,就有人来报,草料场失火,她便登城查看。
柳焘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她抓起身后的长发,掏出一枚钢针,插在头上利落地绾一个发髻。
她需要马,刚才她扮成普通女子跟着送粮人群,才混了进去,当然不能骑马。
她还不能抢马,会被城楼上的守军发现,她只能沿着墙根先溜出去再说。
她快走到城门口,耳后嗖地射来一支箭,她低头避过,回头向城墙望去,迎面而来的还有两支,金云骞三箭连发,先射一支,引她回头,她想看清她的脸,看看是谁派来的人。
紧接着两箭,一支对着肩,一支对着肋骨,她要留下活口。
柳焘扬手接住了一支,单手扭断了,抛在地上,对着城墙上的金云骞无声冷笑。另外支箭深深插入她肩膀,她身子微微一抖,面不改色。
顺着发箭的方向,很快大批人涌了过来,这么多人,就算站着不动让她杀,也得杀到天亮。
她不能与他们缠斗,应该快点冲出去。
“上来”,在一团团瑰丽灯火中,在鼓声、人声、琴声交织的混杂中,柳焘清晰地听到了余天凌的声音,他从城外跨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他伸出手,柳焘默然一笑,拉紧他的手,一跃上了马背。
余天凌拔出钧剑,一副挡我者死的姿态,耀目的剑光,护佑着他们,冲出城门,神兵天将般的两人,普通士兵无人敢上前,也不想白白为了金家丢了性命,乱哄哄地竟让来了道。
金云骞击碎了身前的墙砖,“这女人又是谁?为何会和他在一起?”妒忌的火焰烧灼着她的心。
快、辣、狠、准,一向是她做事的风格,命人放箭,说不定会伤了余天凌,她手腕射出钢丝,勾住外城,人如同一颗小巧的珍珠,滑过丝线,很快溜到外城墙之上。
她挥出数枚银针,全打发到柳焘的脊背之上。这银针有毒,她心口仿佛有剧烈能撕裂她灵魂的痛苦,她默默咬着牙,感受到身体的肌肉开始抽动,一寸寸、一点点,她的骨骼仿佛要裂开。
柳焘没想到她竟然只身前来暗算自己,脸色煞白,回头看她,得意地一副你死定了的神情。深宫之中也见过两次的云骞郡主,没想到娇憨的面孔,下手如此狠毒。
见到金云骞没有追来,余天凌心里竟然有点失落,自顾自地骑马,也不知过多久,他到了一处安全所在,跳下马来。
柳焘滑下马背,躺在地上。
余天凌见她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已经分不清哪里是伤口,哪里是蜿蜒留下的血水,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余天凌,仿佛再不看,就永远看不到一样,她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绵长,一声比一声弱小,终于她咬着牙齿,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