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珠胎暗结
作者:乌丝   桃花源人乱天纪最新章节     
    无人耕种的荒地,长出半人高的野草,田埂边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秋风凛冽,罗木葵一度怀疑看花了眼,原计划是带走柳焘,她还有利用价值,培养了那么多年,埋的那么深的一条线,不能就这么断了,这是落崎城主的原话。
    她知道江如济不好对付,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军官,身手也不弱。她要智取,就在她刚想掀翻马车,来个出其不意劫走柳焘时,她发现一个大头和尚早她一步靠近了江如济他们。
    她不知这人是敌是友,她一向对大头和尚没什么好感,便先潜伏不动,谁知这大头和尚立时发现了她,罗木葵正想不明白,她的遁术在西南可是一绝,不知多少人想学。每每想到此,她很感激主人传授这门绝技。
    而这大和尚修为显然在她之上,至于高出多少,还得过招才知道。江湖人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大多跃跃欲试,想一比高下,想证明一二。
    但是这大和尚却好像看不起她似的 ,突然中止了他的行动,施展轻功,转而向远处逃逸。
    就在他飞过密林,冷色月光映照下,他的侧颜完全被勾勒出来,罗木葵常年服用夜明砂,视力极好,她清楚地看到了他半边脸的眉毛和眼睛,惊得大脑里什么东西嘣了一下,血气也随之沸腾起来。
    是他,好像是他,是她苦苦找了快二十年的人,她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人。
    她为了再次验证自己的判断,也顾不上马车里的人,径直追了过去。
    荒草凄凄,在夜色下呈现出白色,长在大片的农田里,如同海浪,在风的鼓动下,摇晃汹涌。
    “是你,你还不出来?你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我知道是你,我不会看错的。你给我出来!”
    旷野无人,只有默默流淌的河水,被秋的严寒,越吹越浅。她的声音在耳边流荡,无人应答,仿佛她一人在自言自语,她转身对着河水,迎着风,风吹冰了罗木葵满脸的热泪,也吹冰了一颗只为他跳动的温热的心。
    罗木葵轻轻抹去泪痕,冰冰的泪珠顺着纤细的指尖滑向指甲盖,凝成一颗晶莹的水珠,仿佛一颗颗水晶。
    她感觉那个大头和尚没有离开,他越不出现,就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她看到的就是那个她十五岁时遇到的落魄少年。
    那年也是这样的秋日,他赤着脚,衣衫褴褛,出现在她家的渔船上,那天太冷了,阿爸没出海,因为阿妈今天要生弟弟了,阿爸整天都在焦急地等着,她在岸边拾柴烧饭,阿妈吃饱饭才有力气生男孩。
    她是个女娃,从会走路起就替家里做事,阿爸还是不喜欢她,总说她生的瘦弱,长大了根本不能同他一起出海,只能在家缝补缝补渔网,做做饭,和阿妈一样没用。
    所以,就算阿妈不久刚流产了一胎,阿爸还是让阿妈怀上了,家里就一条船,阿爸阿妈在船舱里生弟弟的时候,阿葵只能睡在甲板上。
    不出海就坐吃山空,阿葵不敢给自己做,只做了阿爸阿妈的,如果阿爸阿妈有剩下的,她就端过来吃掉。
    靠海生活的人,也只能吃海,阿葵盛出一碗鱼粥,刚出锅很烫手,她快步端到阿妈身前,吓了一跳,阿妈的脸蜡黄,头发揉得乱糟糟,像鬼。
    阿妈要生了,她痛苦地呻吟,阿爸请不起稳婆,说阿妈生过一个,应该有经验。他把阿妈的头抬高些,喂她吃了点,阿妈肚子疼的吃不下,阿爸闷声不说话,拉着阿葵出去,阿葵是大姑娘,怎么能看人生孩子,他是男人当然也不能待在这晦气的地方,舱里只剩下阿妈一个人。
    阿葵饿的不行,但是不敢吃,阿爸还没吃,她把碗放在甲板上,里面传来阿妈尖叫声,一声接着一声,阿葵虽然15岁,还是害怕,她第一次感觉生孩子是件要命的事。
    她担心阿妈,没有心思做其他的事,阿妈的叫声一声高,一声低,到了后来,阿妈开始喊阿爸的名字,阿爸任由她喊,阿妈又喊阿葵,让阿葵去找稳婆,阿葵看了阿爸一眼,还是跑去找了。
    她一路跑,一路问,终于找到稳婆家,可稳婆不在家,她又赤着脚跑回船上。
    阿妈死了,没生出来的弟弟也死了,真是弟弟。
    阿爸说看到了弟弟的一条大腿出来了,阿爸把生活的怨气和失望,都用一个巴掌甩给了阿葵,怪她没有找到稳婆。
    明天还要出海,阿爸不能歇,他把阿妈和弟弟烧了,洒在大海里,阿爸变得更沉默了,这时,她发现了他,那碗鱼粥被他偷吃了,要是换了平时,她会告诉阿爸有贼,会再数一遍晾晒的几条鱼干,可那晚她没有,她觉得他很可怜,她也很可怜,都是可怜的人,又何必在互相折磨呢!
    那天晚上,收拾了阿妈的遗物,阿爸叫她都烧掉给阿妈在那边用,其实是他觉得晦气。
    他朋友不多,都是出海认识的,过了几天,他又和朋友一起出海去,想捞一笔大的,他的朋友又张罗着要给他留意新婆娘,他的脸上才挂了一丝笑意。
    阿葵被彻底遗忘了,她长时间被留在岸上,寄居蟹一样住在阿爸朋友的勉强算作是屋子的地方,真是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阿爸说等他出海回来,不要乱走,他要去捞海底的珍珠,会带回来给她一颗最大的。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阿葵就会害怕,不远处密林中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幽幽地围着她的破屋,她彻夜不休,盯着火堆,第二晚,火堆也吓不住这些绿色眼睛,它们越来越近,阿葵心提到嗓子眼,想象被野兽分食的场景。
    是他冲出来,靠着火堆里的柴火棍和劈柴的斧头,击退了这些狼,还告诉她要勇敢,因为胆怯,并不会有人同情你。
    阿葵看向他,觉得他有些功夫在身上,眼神也有着不合年龄的沉稳。
    从此,她拥有了一个朋友,那个男孩叫南华,她叫他阿华,他告诉她,他的父亲是个给朝廷收缴珍珠的低级武官,因为同情采珠人,不忍责打上缴不够数的采珠人,而被上司诬陷贪污了珍珠处死了,他家人也一同被杀,只有他逃出来。
    不过,前些日子,他找准机会,回去杀了那个上司。现在到处是他的画像,他无家可归,官府抓不到他,也只能作罢,被杀的上司很快又有了新人来补缺。
    他本该远走高飞,但是他执意要等她阿爸出海回来再走。
    阿爸也是跟着朋友出海捞珠子,他的船那么小,走得那么慢,能摇到深海吗?阿爸是水性很好,但是他也不年轻了,能下得去深海,能找到珍珠吗?就算一切顺利,捞到了珍珠,换到米粮,或许还有钱,阿爸会又带回一个新娘,那她该怎么办?
    她把这些心事一股脑都倒给阿华,阿华每次都认真耐心地听她说完,要是她还不开心,阿华还会带着她一起去捡树枝,到水塘里吊虾子,挖红薯,找一切能吃的东西。
    晚上烤着红薯,阿华说:“等你阿爸回来,我就走了哟!”
    阿华说见到了出海回来的采珠人,估摸她阿爸快回来了,他说道。
    “你去哪?你能不能不走,就留下了和我阿爸一起出海,你那么能干,力气那么大,阿爸一定会留下你的!”
    阿葵哭着求他,他心软了,答应了声好吧!可是亡父生前的话,常常在耳边回响:“大丈夫立身于世,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博得旷世功名?”
    阿爸回来了,采到了很少的一些珠子,上缴给朝廷,这个新上司出乎意料没有为难他,而是让他签了一份文书,还按上了红指印,只要他下次把珠子补齐,就把剩下的钱物给他。
    阿爸很是拿回了一些好东西,见阿葵还活着,也很高兴,他给阿葵在码头买了一件白底蓝花的布衫,清新亮丽,还有很多鱼。
    并告诉她,这件新衣裳,等到他第二次出海回来再穿,因为那时他就有钱去讨个新婆娘,要留着那天穿,不要破破烂烂地给他丢人。
    阿葵无数次洗干净双手,洗干净身子,把这件新衣裳在身上比划,始终不敢穿,阿华等到阿爸第二次出海后,他才出现,他毕竟是个杀人犯,不想被更多人看见。
    秋去冬来,阿爸也没有回来,不知道他的船困在了哪儿,春暖冬融,阿华说:“我看见有采珠人回来了,很快你阿爸就要回来了,我真的要走了。”
    阿葵问他:“你总说要走,你到底走去哪,想去干什么?”
    阿华沉思了片刻,坚定地说:“我想要有一番功业,才算告慰泉下的父亲。你呢?”
    阿葵不懂他说的,她没读过书,她不假思索,坚定地说:“我只想和你有一艘属于我们的船,一起晒着太阳,每天都能吹着海风。”
    阿华低头笑了笑,想到阿爸还说过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春天的密林,白天屋内潮湿又闷热,傍晚又生出不少蚊子,阿葵看到阿华出去半天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纱布,他用嫩竹支起来,给她做了一个简易的蚊帐。
    做好后,他满意地拍拍手,又出去外面睡了,他一直以来都睡在树洞里,冬天也是。
    最冷时,阿葵还用兽皮给他缝了一个很暖和的毯子,还有穿在身上的皮裘。
    “阿华,你来!”
    阿华听到阿葵的呼唤,还是进去看了看,阿葵穿着件新衣裳,好像提前盛开的白荷花,阿爹说江南有美丽的荷花,还画给他看过。
    他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这个样。
    “阿华,好看不?”
    阿华红着脸,点点头,看到她手臂上,和脖子间蚊子盯的包。
    “阿华,还有蚊子,你快进来。别把蚊子放进来。”
    阿葵钻进床里,阿华也钻了进去,他想给她捉蚊子,阿华认真地捉着蚊子,不敢再看阿葵。
    “阿华,快躺下吧,我困了。”
    阿华不敢吵着她,睡在床的外侧。最后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睡觉。
    阿葵躺在里面,对着房顶露出的点点星空说:“阿华,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阿华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