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庄大陆.十万大山.东域森林
    内围区.澪泅湖
    奚凌菲一直在往十万大山的北方飞，她抵达了一处极北僻远的湖泊。尚庄大陆的经纬符合高纬严寒的变化规律，十万大山的北部森林，这里的树种都是高逾百米的针叶林，千姿百态五颜六色，像金铁一样熠熠发着金属光泽，在这里，寂静是主旋律，狂风吹过也动摇不了金铁般的针叶，唯有飞沙走石的烈风才能使祂们沙沙作响，发出践踏大地般的厚重闷响，极其震撼。
    奚凌菲停在一座生灵绝迹的山峰，摇身一变就化作了人型，全身被一件兜头黑袍盖住，帽檐垂下遮住琼鼻之上的面容，两边掌长的紫色头发垂落出来，肌肤稚嫩如破壳鸡子，满嘴利齿寒光历历，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很是幼龄，唯一露在外面的玉腕上缠着黑色的绸带。
    龙冉被扔到了一米高的荒草堆，整个人软倒在地上，像煮熟的虾米一样弓着身子，不时地抽搐一下。他筋骨酥软浑身乏力，现在连一丝力气都抽不出来，体内灵旋空空如也，灵力挥霍一空甚至犹有透支，阵阵传来的空虚感让他难受得想要撕开自己。
    奚凌菲果然是存着耗尽他灵力的想法，在现出了旋转的绝招后，龙冉的消耗就远大于恢复了，他的精神力和灵力都以恐怖的速度下降，若不是天元升仙诀韧性十足，加上飞流年圣体底蕴深厚，他恐怕撑不到这座荒山。
    三次，他整整被抽空了三次灵力。甚至在第二次被抽空之后，他短暂的晕厥了过去，眼前一片昏黑，不能视物，若不是自己有这两张底牌，恐怕真的撑不到这里。
    挛痛感从全身传来，随之而来的就是肚腹里打雷般的响声，他急需补充灵食，大量灵食！
    奚凌菲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单手托着下巴看着龙冉，感觉差不多到极限了，也不能第一次就玩坏了不是？于是她素手一挥，地上凭空出现堆积成小山的食物，瓜果肉食，都是新鲜富有灵气的食材，瓜果还沾着灵霞朝露，肉食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刚做好一样。
    方才还抽不出一丝力气的龙冉，闻到诱人的灵气，身体里不知从何处又涌出一股子力气。他蠕动着，以蚂蚁般的速度靠近灵食山，手是肯定抬不起来了，只能艰难地用下巴撑起脑袋，狠狠地大口咬在一块热乎的腿肉上。
    好像能听到撕咬下来的肉块掉到肚子里的声音，“咣啷”一声落定，肉块被饥渴到几近抽搐的内脏飞速分解，只一会就消化干净了。
    从灵食中分解出的丝缕灵气，虽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但就像是龟裂的大地迎来春季的第一滴雨水，那似要烧掉意识的饥饿火焰，刷得就短了半截。
    龙冉恨不得直接把所有食物都塞进肚子，但他没有这么做。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只要维持些微超过身体吸收速率的摄入，就可以做到最大限度的进食。
    大量灵食被分解成无用的碎渣和丰沛的灵气，灵气源源不断地补给自身，碎渣则通过毛孔随着毛孔呼吸运出。吃了几口龙冉就能动一只手帮忙递食物了，之后便是两只手交替往里面塞，甚至快到了留下残影的地步，也不见咀嚼的动作，嘴巴一闭一张食物就下去了，食物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这效率简直不可思议。
    奚凌菲静静地看着龙冉进食，丝毫不意外他惊人的食量，内心还在遗憾，如果是妖族的孩子，这些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呢。
    妖族一直信奉能吃就是强大的信条，这是世代相传的观念。
    强者如何能做到肉身横渡宇际，挥手摘落星辰？
    除了深绝的大道感悟，不外乎强横的肉身。肉身靠气血补充，充满灵气的食物，各种天材地珍、山中瑰宝都是补充气血的好东西，能吃得越多，证明肉身对灵气的容纳越多，越强盛。
    待龙冉停下进食，那一座食物山已经消失在原地，竟是全被他吃了下去。足有几十个龙冉重的食物，吃完之后肚子没有明显地涨大，所有的灵食都被分解消耗，现在龙冉感觉自己身体恢复如初，只是精神还有些颓靡，这就需要通过修炼功法来弥补。
    不等恢复精神，龙冉就腾得站起来，整理服装，姿势恭敬地行礼，看着坐在一旁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奚凌菲，道：“尊敬的覆渊妖皇，您好，我的名字是龙冉。非常感谢您愿意教导我，虽然我已经有老师了，不能再拜您，但授艺之恩我会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报答。”
    “日后……”奚凌菲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个俊俏的郎君，就是年纪小了些。她唇角上扬，带着笑意问道：“你喊我‘覆渊妖皇’，想必你熟知妖皇是不朽世境界的墟行者。后天八境，先天三界之上，才是鸿蒙三世，你差了我足有十一个大境界，这之间的差距可是多少生灵一生望而不越的鸿沟，你怎么敢说可以报答我呢？”
    龙冉自信地一笑，昂首答道：“您说的自是不假，以您的高度，我如何谈及报答？可是终有一日，我会到达与您并肩的高度，我会到达最高的顶峰，届时就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
    奚凌菲看着龙冉，心中有了一丝欣赏，她欣赏有天赋又有能力的后辈，纠正道：“这份恩情你就记在心里吧，未来你踏足顶峰时，我会找你赎要的。你算是一个可造之材，不枉费我费心教导你，既然你叫殷雯筠那老姑娘姐姐，叫我妖皇就显得生分了，以后称呼我奚前辈吧。这样我就比她高一个辈分了，哈哈。”
    “见过，奚前辈。”龙冉很识时务地立马改口，叫得奚凌菲心中欢喜，一把抓起他就飞离了这座空荡的山峰，仍是没有分拨力量保护他，对此龙冉很有经验，立马撑起灵力保护，比来时可从容太多了。
    在奚凌菲身上，龙冉看到了很多强者共有的特性，尤其是果断干脆。在飞行赶路间，奚凌菲没有浪费时间，给他讲授一名妖皇的所见所闻，问道：“十万大山最多的是什么？”
    “是……山吗？”龙冉不确定奚凌菲想听到什么，只能回答最朴实的答案。
    “当然是，”奚凌菲撇了个白眼，不过龙冉可看不见，“可研究山有什么用？一天数一百座山，你这辈子都数不完十万大山，数到半途回头看，发现地形地貌天翻地覆，又得重头来过。十万大山最多且最有意义的，是无数被迷雾笼罩的灵兽，是这些传承万古的血脉。”
    龙冉心中有了底，奚凌菲应该是带自己去认识灵兽，毕竟十万大山的至深处，还远没有人族探索的成果，传授这方面知识也不算与稷陵学府相重叠。
    某人的想当然，可是完全被那位看在眼里，奚凌菲只是心中冷笑，如果习完所有，你还敢叫我老师，那么我才会真的记住你，人族的俏少年。
    好好修行吧孩子，不然时间可就太无聊了。
    “十万大山只有一条铁则：适者生存。这个理念还是你们人族提出来的，从此世间诞生妖族起，我们代代践行的便是这条自然天生的铁则。我所能教你的，便是这十万大山里，最残酷的生存关系，也就是现实。”奚凌菲简短地解说着，就带他落到了一枝高杈上。
    抬手指向百米之下的地面，龙冉凝目望去，那是一个鼓成小山包的野猪巢穴。巢穴中的三只幼兽都被咬死了，巢穴外，红了眼的野猪母亲正与一只棕鬃雄狮厮杀，场面一时惨烈非常，血液飞溅。失了理智的野猪母亲节节败退，身上的伤势愈渐沉重，落败似乎是早晚的事。
    奚凌菲淡淡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龙冉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看到的讲了出来，末了还加了一句，“我从中看到了适者生存的铁则”。
    奚凌菲不加点评，讲述道：“接下来说的话可能离你有些远了，不过你要牢牢的记住，因为这些都是你以后能看到的风景。这种野猪灵兽是十万大山里有名的横子，你眼前这只是在十万大山里都算得上强大的星云领主，仗着一身无懈的防御可以拥有几百座山头的领地。”
    她指向那一窝死去不久的野猪幼兽，“但是幼兽极其脆弱，成长期过于漫长，深知其害的灵兽们自是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每到这种灵兽的生育期，便会有无穷无尽的袭击来断送祂们的后代，很多时候甚至是自杀式的葬送。”
    她看着龙冉，龙冉便知道重点来了。
    果不其然，奚凌菲抛出话底，道：“这便是灵兽之间的制衡，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皆可用命运二字涵盖。六道轮回投胎，祂们生来便是此族，这是祂们的命；来到世上，必会缠上因果，如祂们的种族仇敌，这是祂们的运。”
    一句话讲得龙冉心头的疑惑云开日朗，之前只是以为的生存杀戮，背后竟可以有这般解释？奚凌菲话义远超祂的认知，倒是只听懂了小半，不过他记住了奚凌菲的提醒，牢牢地记住了每一个字，不敢有疏漏。
    二人悄然地站在高杈上，冷眼旁观着下方一边倒的杀戮。随着轰隆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野猪母亲终于撑不住千斤重的身躯，累积的伤势摧毁了祂的生机，或许祂的心早于身体已经死去，故此死于仇敌爪下不能瞑目。
    棕鬃雄狮昂首长啸，声音高亢，似穿金裂石般传遍了千里之地，这是在宣布自己的领地，旧主已死，新王登基。想来，此后这片山岭将会繁荣起归属这只雄狮的族群，又或者被更强大的灵兽取代，成为一捧黄土，谁又说得准呢？
    接下来的两个月，奚凌菲带他走过了一些高山大泽，见证了许多奇异的共存方式，这其中有闻所未闻的寄生灵兽，强大古老的上古异种，几乎绝迹的未名灵兽……
    多种多样的生存与进化种族，丰富了龙冉的见识，他的眼界不断地扩宽，身上属于年轻人的那股轻浮气息，渐渐被打磨得干净。他像一块海绵，吸收着所有知识，来者不拒，于是他的眼神越发深邃，其中闪烁着，名为睿智的光芒。
    毫不夸张的说，龙冉现在对十万大山的了解，绝对比外界所有人族加起来还要多，这些珍贵的信息如果对外贩卖，龙冉可以在一夜之间成为全大陆最富有的那一群人。
    至于人性如何影响行为，做出何种决定，全仰仗个体的价值判断。如果龙冉认为金钱和名望更加有价值，那么在他看来，贩卖消息就是无本万利的好事，可他是那种人吗？
    龙冉久隔人世，甚至可以说，他从未在人族社会中生活过，对名利还没有意识。长久的山中生活塑造了他更加贴近妖族的价值抉择，比如对实力的渴望，还有对知识的重视。
    一座山头上，龙冉正烦躁地抓发，他的面前摆放了百余种灵果，奚凌菲居然让他在不能接触的前提下，找出其中的有毒灵果，这怎么可能！
    且不论他根本没有建立这方面的系统知识体系，哪怕是加上这两个月的学习，他也只认出了其中的十七种，剩下的几十种灵果就两眼一抹黑，无可奈何了。
    在不接触的前提下，他刚刚已经试过了精神力触碰的方式。结果反馈回来的信息除了灵气充沛，便再无有效信息，龙冉清楚，这是因为自己刚刚觉醒精神力，还没有开发出各种神效。
    毒，分很多种，有直接腐蚀身体的，有虚弱、致幻、致残等辅助性的，还有针对灵力的，针对精神力的……那种层次的毒与普通的毒有质的差别，被敬畏为巫。
    龙冉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一个历史传记，宇宙间便有修行巫毒的修行者，不知是何等风采。那离他太远，就不扯了。
    关键问题是，如何定义毒？抛开剂量和作用对象，谈毒素简直就是搞笑。
    对自己有毒的物质，可能偏偏就有生灵靠祂生存，有些毒剂量少的时候反而是良药。奚凌菲什么都没说，什么情境、前提都没给，龙冉手足无措，就像是一个背满了十八般兵器的人，在面对保险箱时的无奈。
    纠结了许久，龙冉选择放弃，他原原本本将自己的考量告诉了奚凌菲，本以为得到的是责骂，没想到她笑眯眯地说，就是逗他玩，龙冉心里狂吐三升血。
    奚凌菲抓起一颗灵果，咬了一口汁液四溢，却没有沾到她的身上。她淡淡地说道：“你在我处的修行，就要告一段落了。接下来那老姑娘会带走你的，今天就是我教授你的最后一课，这将是你所有课程里，最难的一关。”
    龙冉闻言，赶忙再多吃了几颗灵果，别的不说，奚凌菲的考验是真的耗体力，先填饱肚子，重装上阵。奚凌菲一旁看着，眼神奇怪，她似要说话阻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片刻后，一尊长四千米，翼展六千米的蝠鲼妖皇升起，肉翅一扇便吹毁了百里内的针叶古树，大风长送，带着无匹的威势，向西南飞去，待风停歇，巨兽早已消失在山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