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去了,李昂登基,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阴谋诡计,一切都是应该有的样子。三年前操办老李葬礼的人大部分还在,这次更加轻车熟路。
京城内处处缟素,哭声日夜不停,当初痛骂皇帝昏庸的人哭的更伤心。人就是这样,等失去了才会想到珍惜。
他们忽然回过神来,好久没听到边关急报了,也没有地方藩镇作乱,这几年连抄家灭族的事都没有,朝堂安稳如水,偶尔传来王师大捷的消息,什么都不用想,只想眼前的日子……
皇帝好像昨天刚登基,怎么转眼就三年多了,瘫在榻上两年多,就继续瘫着便是,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都说他不靠谱儿,可大唐走的又快又稳,哪里不靠谱儿了?
把表弟送去皇陵躺着,新君即位,诏告天下,然后是一系列封赏,郭太后晋级太皇太后,继续主持后宫,萧妃升级萧太后。
便宜舅舅被册封京兆伊,左金吾大将军。萧太后与弟弟跪地坚辞不受,皇帝无奈,只得授开国县侯,赐良田两千亩,财货若干。此举为萧太后姐弟赢得巨大声望,满朝上下皆夸赞其外戚之楷模。
老裴识趣的上奏称病,李德裕晋尚书左仆射接管政务,裴俨与张克礼同晋枢密副使。
原刑部尚书郭钊加检校吏部尚书,任东都留守。郭钊以年老上奏求致仕,皇帝不允,只得去洛阳赴任。
东都留守是二品高官,职能大概是皇帝不在洛阳时,统管东都事务,看上去好像是李昂给舅爷升官,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安史之前东都留守是顶级高官,安史后洛阳残破,皇帝也不去了,这留守早就成了不值钱的加衔,通常加给东都尹。李昂给郭钊封留守,却不给他东都尹,没有权力,连官衙都没有,明摆着是让他去养老的。
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表弟在位时郭家怎么折腾都没事,李昂却一直对郭家兄弟很厌恶,我亲舅舅如此懂事,你还在装死不辞官,滚去东都吧。
这事儿对郭太皇太后有些不太恭敬,但小老太太什么都不说。李昂处处讲究孝悌礼法,对她这个祖母确实恭敬,对后宫的事也从不插手,相应的,她也不能干涉外廷政务,分工明确。
至于烦了,被正式拜为尚父。尚父既非官职又非爵位,严格来说只是个称号,代表被皇帝的尊重。凭他的功劳和与皇家的关系,拜尚父没什么争议,争议之处在于官职。
当年先帝登基,他拜相入朝又很快辞相,如今新君登基,封官是必须的,那就只有再度拜相。诏书送到郡王府,被辞,再送,再被辞。
第三次皇帝与太后亲自来求伯父入朝拜相,烦了以德行有亏,不堪为相坚辞不授。
太师谋划国事,战功赫赫,拥立二帝,妥妥的当朝第一功臣,不拜相实在说不过去,可皇帝和太后都亲自出面了,他还是坚辞不受,那就只得暂罢。
还有先帝留的另一道遗诏,册封他安西王,主持安西军政。虽然大都护也是主持军政,可加个王大不一样,等于承认其藩王地位,将安西视为他的领地。
这事儿其实早有风声,当年宪宗皇帝便答应过他,先帝也曾数次提起,如今安西地盘还在胡人手里,他若去镇守倒是都放心。
可问题是把大功臣打发到西域吃沙子,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可能也正是因为此,先帝才一直压着不封吧。
还有一个难办的地方是安西军,安西军是大唐禁军,也是公认的第一强军,却因为以前的种种原因,等同于太师私军,这事儿是不合规矩的。
可太师唯一的实职就是安西军兵马使,你总不能再给他撸掉,就算顶着骂名真的给他撸掉,谁又能接任这个职位?惹翻了那些骄兵悍将,立刻就是一场大祸事,好在那些人远在河西,若在京畿,这事儿真麻烦大了。
其实……也挺好的,就这样吧。
他在京城镇着谁都不敢扎刺,有大事也有人拿主意,安西军就在西域修理胡人,皆大欢喜。
李德裕道:“裴相决议年后赴西川,请选禁军五千随行,另请铠甲五千领,郎君以为如何?”。
烦了道:“文饶,我说过几次了,非存亡大事不用来问我”。
李德裕苦笑道:“我也不想因小事叨扰郎君,是陛下让我来”。
烦了无奈摇头,李昂登基后严格按照书上的明君规则做事,不好酒色,生活简朴,勤于政务,孝顺长辈,认真听取臣子意见等等。
但他也迅速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迂腐刻板,优柔寡断,惩罚臣子怕挨骂,赏赐钱货又疼钱。总想着要脸做明君,总想按规矩让所有人信服,可才略胸襟又不够,搞得他自己累,别人也放不开手脚。
让李德裕来问自己意见,并不是他真那么想听,而是患得患失拿不定主意,又想要拉个子高的垫着,维护孝顺和纳谏的人设。
“文饶,真委屈你了,慢慢来吧”。
李德裕叹道:“郎君,咱这位陛下真是……昨天因为三十贯钱驳回了工部修桥的奏请,我劝他不必太计较小事,他跟我讲理,说三十贯钱够十户百姓吃用数年,不能大意……”。
皇帝知民间疾苦是好事,疼钱也不是错,可一国政务浩繁,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若过于计较细节就必然要忽略大处。况且作为皇帝,因为区区几十贯钱跟部堂计较,实在是过于掉价。
以李德裕的才能,不敢说能处理好所有事,至少能处理大部分,可李昂盯着鸡毛蒜皮没完没了的算计,搞得他疲惫不堪,好在君臣关系还算不错,只能慢慢改了。
烦了轻笑道:“早些回去歇息吧,多教教他”。
李德裕离开,月儿进来张着手道:“哥,好看不?”。
“好看”,烦了毫不犹豫的回答,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月儿高兴的坐到腿上,捧着他脸看了一阵:“哥,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烦了捏住她脸上的肉笑道:“你也没变”。
月儿道:“哥,从唐邓招的那些人用不到了,我挑两百住在农庄,其余的让他们去西边吧”。
烦了点点头,“嗯,你看着办吧,不用过于戒备,李昂要脸,胆子也不大,不会对咱们做什么的”。
月儿撇嘴道:“我信不过他,得防一手”。
烦了笑道:“他最多想罢我的兵权,做不出别的”。
月儿哼道:“那娘俩都只敢试探一下,这小崽子若忘恩负义,我还真不惯着他”。
烦了搂住她腰抱住,低声道:“月儿,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先该干点别的”。
月儿抿嘴一笑,“干什么?”。
“这话说的,孤男寡女又是老交情,还能干什么?”。
“那就……吃火锅子?”。